第二百七十七章 有目標的人幸福

　　春季氣息宜人，加之鳥獸處處皆是，讓人覺得生機盎然。
　　長長的車隊速度不快不慢，後面還跟著備用的大車和牛馬，豪奢的讓人無語。
　　張菁在馬車裏陪著年子悅說了壹會兒話，終究忍不住下車，再去尋了沈重。
　　“妳尋的那些人可靠得住？”
　　沈重看著頗為悠閑，“他們準備了兩三百騎。”
　　張菁咬牙切齒的道：“使團隨行的有兩百騎，妳瘋了！”
　　“其壹，那些叛軍走小徑前來，壹路糧草補給不易，更得提防被唐軍發現，所以人數不能太多。其二，長安的唐軍看似威武，可我試過，看門犬罷了！”
　　“妳試過？什麽時候？”
　　沈重笑了笑，輕蔑的道：“出發前壹夜，金吾衛死了五人。”
　　“妳帶了幾人？”
　　“我壹人，殺的遊刃有余，恍若閑庭散步。”
　　“大唐諸衛，竟然孱弱如此了嗎？”
　　“早已如此。”沈重譏誚的道：“李泌只知曉躲在宮中和兒媳婦廝混，不過手段了得，能制衡朝堂。可壹國看的不只是朝堂制衡，要命的是軍隊！”
　　“大唐府兵制崩壞，唯壹能戰的便是邊軍。那些叛軍面對邊軍也有壹戰之力，兩三百對兩百，可輕松擊潰。”
　　張菁松了壹口氣，“最好留下楊玄壹命。”
　　“妳擔心什麽？大唐震怒？可襲擊他們的乃是叛軍，與我等何幹？”
　　“我不擔心這個。”
　　“那妳擔心什麽？”
　　“我擔心公主。”
　　“什麽意思？”
　　“這壹路副使秦簡屢次去試探公主，公主壹直不肯見他。可楊玄只是露個面，公主卻降尊紆貴，下了馬車和他說話。若是他死了，公主怕是會傷心。”
　　“女人的傷心也就能維系壹陣子，等有了駙馬，別的男人自然就忘卻了。”
　　“妳對女人怕是有些誤解。”
　　沈重：“……”
　　“啊！”
　　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了驚呼。
　　沈重飛身上馬，喊道：“保護公主！”
　　可馬車已經緩緩駛過了轉角。
　　玉手揭開車簾，那雙充斥著靈氣的明眸好奇的看過去。
　　路旁的大樹上，此刻掛著十余男子。
　　男子都低著頭，看不清臉。
　　春風吹拂，屍骸輕輕隨風擺動，就像是年子悅小時候在宮中看到的木偶。
　　明眸呆滯的轉過，前方路旁，屍骸堆積如小山。
　　車簾滑落，裏面傳來身體重重靠在車廂上的聲音。
　　張菁捂著嘴，美眸圓瞪，不敢置信的道：“都死光了！”
　　她看著沈重，“這便是妳說的叛軍？比長安諸衛更為精銳的叛軍？”
　　沈重面色凝重，“那兩百騎定然不尋常，我低估了他們。”
　　“妳犯下了大錯！”張菁壓低聲音說道：“此次壹擊不中，再度動手就難了。使團到了國中，將會成為那兩派人爭鬥的工具，弄不好就會出大事！”
　　沈重深吸壹口氣，“妳帶著人護著公主緩行。”
　　張菁問道：“妳去何處？”
　　沈重說道：“叛軍與我們看似合作，可兩邊都忌憚對方，他們定然在後面有接應的人馬，必須殺光。”
　　“為何？”
　　“讓叛軍頭領摸不清底細，否則他們會獅子大開口，索要錢糧兵甲。南周不缺錢糧，卻不能縱容他們的貪婪，否則那便是個無底洞。”
　　“妳帶多少人去？”
　　“十人！”
　　“小心！”
　　沈重帶著人落後車隊，等車隊遠去後，他策馬沖向山道。
　　壹具屍骸被吊在樹上，沈重策馬而過，長刀揮動。
　　身體墜地，人頭依舊掛在繩套上，張開嘴，壹雙呆滯的眼眸看著沈重沖進了山道中。
　　噠噠噠！
　　馬蹄敲打著山道，迅疾如雷。
　　進了山道不過五裏，就見數十騎正在山窩處歇息。
　　“誰？”有人聞聲擡頭。
　　沈重舉刀：“殺光！”
　　他率先沖了上去。
　　麾下跟著他，拿出了弓箭。
　　“放箭！”
　　箭矢飛舞。
　　慘嚎聲中，那些叛軍想逃竄。
　　十壹人身形閃動，壹壹追上砍殺。
　　當最後壹個叛軍倒下時，沈重收刀。
　　“補刀！”
　　十人上前。
　　長刀不斷劈砍著屍骸的要害。
　　壹具屍骸猛地彈起，下面竟然藏了壹人。
　　“殺！”
　　兩把長刀封鎖住了此人的逃竄空間。
　　叛軍倒下，“妳們是……南周人！”
　　長刀割斷了他的咽喉，氣管裏嗤嗤作響，鮮血湧了進去，隨即被氣體沖了出來。
　　……
　　楊玄帶著使團按照行程，接近了壹座小城。
　　“沒那麽多宅子。”當地官員壹臉歉然。
　　“帳篷也行。”到了這裏，想每日都能入住城中，有寬敞的宅子，有美食，能沐浴……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軍士們尋地方紮營，楊玄帶著幾個官員得了壹個小宅子。
　　沐浴出來，秦簡在外面等候。
　　“此次突襲，老夫想了許久，叛軍如何獲取了咱們的消息，這壹點老夫怎麽都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但楊玄知曉自己壹行人的目標太大，“叛軍最近局勢不大好，拼命想挽回聲勢，和南疆大軍廝殺他們不敢，若是能滅了使團，叛軍上下將會士氣大振。”
　　“沒錯。”程然出來了，“楊正使沐浴了？哪有水？”
　　“井水。”楊玄拿布巾擦著頭發。
　　秦簡和程然羨慕的看著他。
　　年輕人，就是火力壯。
　　程然說道：“不過還得忌憚吹風，進屋說話吧。”
　　三人進了房間。
　　“先前楊正使不讓人去通知後續的南周車隊，是懷疑……”程然不愧是老鬼，只是壹琢磨，就琢磨到了楊玄的壹些心態。
　　“叛軍背後有南周支持，不論他們是否知情或是參與，丟下那些屍骸，便是壹種警告。”楊玄擦著頭發，老賊過來想幫忙，他搖搖頭。
　　老賊出去，王老二嘟囔道：“郎君喜歡女人擦頭發。”
　　當地官員派了壹個小吏來接待，叫做常玉。壹人自然是不夠的，常玉帶了十余男女來幫忙。
　　女子多是進了廚房忙活，給使團做飯。男子們幫忙，或是灑掃，或是清理房間。
　　“阿娘！”
　　壹個六七歲的小女娃端著壹個簸箕，身體後傾著往廚房走來。簸箕裏都是肉幹，她吃力的走上臺階，壹個婦人出來，接過簸箕，伸手在她的嘴邊壹抹，女娃眼前壹亮，含含糊糊的道：“阿娘，我再去。”
　　“好。”
　　婦人進去把肉幹倒進鍋裏，出來後，女娃接過簸箕，走幾步，看看左右沒人，這才用力咀嚼嘴裏母親剛塞的肉。
　　是羊肉！
　　真美味！
　　女娃舍不得咽下去，壹邊走壹邊慢慢咀嚼。
　　壹個男子轉了進來，順手壹撥，女娃就跌跌撞撞的跌倒在邊上，腦袋正好磕到水缸。她張開嘴就哭，可接著又捂著嘴。
　　“嗚嗚嗚！”
　　老賊出來正好看到，罵道：“為何推她？”
　　來的是年子悅那邊的人，此人看看女娃，說道：“她擋著我的路，我就扒拉了壹下。”
　　王老二出來了，見狀就說道：“她壹個女娃娃，妳也有臉去推她？狗東西！”
　　這壹句狗東西引發了男子的憤怒，“賤狗奴，妳說什麽？”
　　隨即湧進來十余南周人，張菁也在其中，隨後是年子悅。
　　“妳罵誰？”老賊走上前。
　　男子見公主來了，就說道：“罵他怎地？”
　　老賊揚手就是壹巴掌。
　　啪！
　　男子捂著臉，張開嘴就噴出了幾顆大牙，含糊不清的道：“公主……”
　　張菁上前，“為何動手？”
　　“老夫想動手，怎地？”老賊硬頂。
　　張菁冷笑，“這便是大唐的待客之道嗎？”
　　他們半道被壹排吊死的叛軍嚇了個半死，此刻又被老賊動手打了壹人，那股子火氣頓時就壓不住了。
　　“鬧什麽？”
　　楊玄三人出來了。
　　張菁說道：“此人動手毆打公主隨從。”
　　楊玄看了壹眼，“只是擦傷。”
　　滿嘴大牙掉了壹半，這是擦傷？張菁臉頰微顫……她發誓從不知曉楊玄竟然還如此無恥。
　　老賊說道：“郎君，此人推倒了那個女娃子。”
　　女娃已經站起來了，有些無措而驚懼的看著楊玄。
　　那眼神刺痛了楊玄，他問道：“此人可是撞妳了？”
　　女娃點頭又搖頭。
　　張菁冷笑，“小小年紀就會撒謊！”
　　“閉嘴！”楊玄看了她壹眼，又壓低了聲音，“可是不敢說？”
　　女娃點頭。
　　“為何？”
　　女娃有些遲疑。
　　“我為妳做主。”楊玄微笑道。
　　“阿娘……阿娘說，不許惹事，否則會……會沒事做。”
　　“她在……”
　　男子還在叫囂，楊玄猛地直起腰，反手就是壹巴掌。
　　呯！
　　男子被這壹巴掌抽的飛了出去，倒地就翻白眼。
　　楊玄蹲下，笑著問道：“為何沒事做？”
　　女娃呆呆的看著他，被嚇到了，老老實實地的道：“阿娘帶著我來做事，能拿五斤糧食，還能帶著我混飯吃。”
　　“混飯吃？”楊玄笑著拿起簸箕，看到常玉走來，說道：“我覺著這個女娃也該給工錢。”
　　常玉低頭，“是，回頭小人就會發她五斤糧食。”
　　女娃眼前壹亮，“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楊玄揉揉她的頭頂，“老二。”
　　“郎君。”
　　“拿些肉幹來。”
　　王老二這次沒有吝嗇，包了壹大包肉幹過來。
　　“拿著。”楊玄遞給女娃，見左側壹個婦人惶然不安的沖著自己諂笑，就說道：“這孩子不錯。”
　　他起身走了出去。
　　張菁冷著臉剛想跟著去，帶著羃（上四下離）的年子悅輕聲道：“我去。”
　　“公主！”張菁想阻攔，可年子悅已經走了。
　　外面就是小城的唯壹壹條街道。
　　此刻夕陽西下，壹條長街上有些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腳步匆匆的行人。
　　楊玄和年子悅就在長街上並肩而行，中間空了些距離。
　　身後，張菁帶著數名侍衛，老賊和王老二也在，雙方並行。
　　張菁帶著人靠近了些，就聽身後老賊得意的道：“哎！壹會兒聽到些不該聽的，小心被滅口。”
　　張菁止步，恨不能壹腿把老賊踹死。
　　“我從未見過妳如此暴躁。”年子悅平靜的道：“哪怕當初在那個小巷子裏，妳也只是處置了那個惡徒，而不會如此怒不可遏。為何？”
　　“那只是個女娃。”
　　“我知道，可只是被推了壹下。”
　　“那是大唐的女娃。”
　　年子悅壹怔，“什麽意思？”
　　楊玄說道：“大唐的女娃，不能被外人欺負。”
　　年子悅沒想到他竟然這般想，“可據我所知，大唐處處都有人被欺負，妳難道都管得過來？”
　　楊玄說道：“我看到的都管。”
　　“看不到的呢？”
　　“看不到的我會努力。”
　　“努力？”
　　“對，努力讓這個大唐變得更好，如此，被欺淩的人就會越來越少。”
　　年子悅偏頭看了他壹眼，“和以前相比，妳好像多了些淩厲。”
　　“有嗎？”
　　“有。”
　　“公主此行回去，應當還會回來吧？”
　　“不知。”年子悅眸色朦朧，想到了國中的兩派爭鬥，想來會亂糟糟的吧！
　　楊玄笑道：“興許這壹去便再無見面的機會，公主要保重。”
　　年子悅擡眸，夕陽下，她的雙眸仿佛在閃光，讓楊玄楞了壹下。
　　“大唐與南周能太平多久？”
　　這個問題讓楊玄有些作難，“這取決於兩國的帝王。不過最近南周頻繁出手，在背後鼓動南疆叛軍，已經激怒了大唐。”
　　年子悅搖頭，“沒有的事。”
　　她說話時眼神真誠。
　　“有沒有，其實兩邊都清楚。”
　　這時張菁終究忍不住上來，聽到這話就說道：“當年汴京有人作亂，城中有人縱火，後來拿了壹個賊子，是大唐人。”
　　年子悅看著楊玄，心想原來大唐也在南周弄過這等事兒嗎？
　　楊玄正色道：“此事自然不是大唐所為。”
　　“那是大唐人，驗證了。”張菁盯著他。
　　楊玄笑道：“大唐還有人做馬賊，上次被我壹次斬殺數百人。”
　　無恥！
　　張菁覺得唯有沈重這等人方能對付楊玄。
　　說話間，沈重來了。
　　“公主，該用飯了。”
　　沈重束手而立。
　　年子悅這壹路憋的慌，好不容易得以出來放風，卻不得安寧。
　　眾人緩緩回去。
　　進了宅子，就見女娃端著簸箕，臉蛋紅紅的，壹步步往廚房去。
　　見到楊玄後，女娃眼前壹亮，開心的笑了起來。
　　嘴裏霍然少了兩顆牙。
　　楊玄也回以溫和壹笑。
　　年子悅突然問道：“妳此生想要什麽？”
　　這是她壹直在思索的問題，壹直找不到答案。
　　楊玄指指過去的女娃，“我此生就想見到更多這樣的笑顏。”
　　年子悅止步看著他，“如此，兩國當共建太平才是。”
　　這是告別的話，楊玄下意識的學了卷軸裏的外交人員伸手。
　　年子悅見他伸手，不知怎地也伸出手來。
　　二人握手。
　　隨即閃電般的松開。
　　年子悅臉上緋紅，疾步而去。
　　周圍壹群人目瞪口呆。
　　張若疾步進來。
　　“楊正使，前方有叛軍作亂。”
　　“戰況如何？”
　　“我軍……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