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六章 北疆的好漢們

　　大乾三年初冬的這壹戰堪稱是莫名其妙。
　　先是北遼出兵屠滅了大唐幾個村子，消息傳到長安，皇帝震怒，覺著這是北遼皇帝赫連峰在年底之前給自己添堵。
　　隨即徐國公張楚茂帶著五萬大軍出征報復……這個兵力在數十年前能滅國，但如今只是報復。
　　大軍到了桃縣後就不走了，蹲了許久，直至北遼大軍雲集，這才出城。
　　所有人都在期待著壹場大戰。
　　時隔多年的兩國大戰。
　　哪怕是前鋒慘敗，依舊有不少人期待著張楚茂能與北遼來壹次大戰，看看兩國如今的成色。
　　但張楚茂退卻了。
　　他帶著大軍撤回了桃縣，北遼圍城壹日，隨即退去。
　　這壹戰堪稱是虎頭蛇尾……動用五萬大軍，耗費了不知多少錢糧和民夫，最後就得了個不痛不癢的所謂‘大捷’
　　張楚茂在桃縣等待‘捷報’到長安的結果，期待皇帝能及時召回自己。
　　沒辦法，桃縣的官吏將領都很不禮貌，經常冷漠以待。
　　“中丞，瓦謝部是八百騎。”
　　節度使衙門中，判官吳林拿著陳州送來的文書，壹臉怒色，“陳州竟然謊報軍情！”
　　黃春輝還沒說話，江存中就壹拍案幾，“這是提振士氣之舉，妳懂個屁！”
　　儒雅的他也爆了粗口，接著他又看著黃春輝說道：“中丞，下官聽聞那敢死營乃是由人犯組成，僅有四百人。以壹敵二尚能潰敵，可見那楊玄頗有些才幹。中丞，要不令他來桃縣，好歹請咱們喝喝酒啊！”
　　“見過廖副使。”
　　外面壹陣打招呼的聲音，接著北疆節度副使廖勁來了。
　　快五十歲的廖勁身量頗高，微微壹笑很是和氣。
　　“見過廖副使。”
　　眾人起身行禮。
　　廖勁含笑頷首，行禮道：“見過中丞。”
　　“妳此次去巡查北疆，老夫就擔心妳撞上了北遼大軍，到時老夫就得正使副使壹把抓，累。”黃春輝笑道。
　　廖勁坐下，“此戰下官在路上就聽聞了，對了，那位國公還不走？”
　　有人說道：“說是在等待長安召喚。”
　　廖勁嘆道：“前鋒慘敗倒也尋常，可有好消息？”
　　江存中說道：“副使，陳州有縣令帶著贖罪的敢死營擊敗了瓦謝部八百騎。”
　　“哦！”廖勁笑瞇瞇的道：“那縣令多大了？”
　　門外張度說道：“副使，說是才十五，是主動請纓來的陳州。”
　　“哦！”廖勁笑道：“看來是個少年英才，對了，張度妳為何在門外？”
　　張度低頭，“上次下官語出不遜，被中丞趕了出來。中丞說，副使不回來，下官就不能進去。”
　　壹個副將按理沒資格在這裏轉悠，但架不住廖勁欣賞張度，所以破例。
　　“進來吧。”
　　張度進來，就笑嘻嘻的道：“副使，勸勸中丞吧，我們都說想見見那個少年究竟什麽樣，中丞卻說天寒地凍的折騰人。”
　　廖勁笑道：“這裏面多半數妳最是上躥下跳，罷了中丞，見見吧？”
　　黃春輝嘆息，“老夫不讓他來，是因張楚茂在城中。此戰他號稱大捷，可卻敗了。等那位真正大捷的少年縣令壹來，他的面皮如何保得住？到時誰讓他來的，誰護著他！”
　　“領命！”
　　江存中和張度齊齊答應，隨即都笑了起來。
　　……
　　楊玄接到命令時，正在操練敢死營。
　　此戰之後，他從城中選拔了壹批人犯進來，依舊滿員五百人。
　　“此戰暴露了不少問題，其壹，騎兵太少，機動不夠，不過此次繳獲戰馬不少，可以增補。”楊玄在給眾人上課。
　　“其二……”
　　馬蹄聲傳來。
　　“明府，北疆來了信使。”
　　信使帶來了讓楊玄有些懵的消息。
　　“令妳即刻前去桃縣。”
　　“明府，節度使就在桃縣。”趙有才激動的有些哆嗦，就像是後世的鄉下人聽聞自己能去首都轉壹圈的那種心情。
　　楊玄領命，令南賀率軍繼續操練，自己回了縣廨收拾東西。
　　“老賊養傷，老曹看著老家，南賀領軍，老二和我去桃縣。”
　　楊玄發現自己身邊的人手還是少了些。
　　怡娘壹邊帶著章四娘為他準備出行的東西，壹邊念叨，“那黃春輝就不知曉換個時候？等春季多好，還能壹路玩耍。”
　　她突然回身，“郎君，讓四娘子跟著去，壹路服侍妳。”
　　楊玄苦笑，“這是去見節度使，帶著侍女去，會被人笑話。”
　　怡娘壹想也是。
　　……
　　楊玄趕到桃縣時，第壹場大雪正好飄落。
　　他站在前方，看著整個天地都是白色的，不禁贊道：“這便是天地之威。”
　　桃縣也是白茫茫壹片。
　　守城的軍士縮手縮腳的，站在城門洞裏跺腳。
　　“這天氣沒人會來，就該關門，咱們回去弄個小泥爐，暖些酒水喝，打個盹……哎！這日子神仙也不換吶！”
　　“有馬蹄聲。”
　　“戒備！”
　　眾人出去，就見二十余騎緩緩而來。
　　“哪來的？”
　　“陳州太平。”
　　楊玄下馬，“太平縣縣令楊玄，奉命來此。”
　　“妳是楊明府？”
　　幾個軍士的眼前壹亮。
　　呃！
　　楊玄愕然，心想這些人怎麽壹驚壹乍的，“是啊！”
　　壹個軍士興奮的道：“楊明府，妳可不知道，當得知妳帶著兩百敢死營擊潰了三千瓦謝鐵騎後，好些人都說妳虎口蛇腰……”
　　神特麽虎口蛇腰啊！
　　“哈哈哈哈！”耳機裏，朱雀笑的綠燈都不閃了。
　　當即有人帶著他們去節度使府。
　　節度使府有些歷史了，守門的軍士很是雄壯。
　　“楊明府？”
　　小吏來迎，壹臉欽佩之色，“下官聽聞明府此戰的悍勇，不勝仰慕啊！”
　　楊玄打個哈哈。
　　到了大堂外，小吏進去稟告。
　　“中丞，陳州太平縣縣令楊玄求見。”
　　“哦！”黃春輝頷首，“讓他進來。”
　　楊玄進來時，所有人都在盯著他。
　　“見過中丞。”楊玄行禮。
　　黃春輝指指下面的將領官員，“妳等壹心念著這個少年，如今他來了，有話就問。”
　　有人給楊玄介紹。
　　“這是廖副使。”
　　“這是……”
　　“這是左衛中郎將。”
　　“這是……”
　　壹番介紹，都是北疆大名鼎鼎的人物。
　　廖勁撫須問道：“太平乃是流放地，妳為何主動請纓前往？”
　　我能說是沒辦法嗎？
　　楊玄正色道：“為大唐效力不分地方，越是艱苦的地方越好。”
　　這是個楞頭青，熱血少年……廖勁頷首，“那些人犯最是狡黠，妳是如何操練的？”
　　呃！
　　這個問題比較麻煩。
　　楊玄斟詞酌句的道：“下官到了太平之後，發現那些人犯多有報國之心，於是壹番鼓舞，每日操練……”
　　這個回答堪稱是誰都尋不到毛病，但也找不到絲毫亮點。
　　老夫要收回楞頭青的評價了……廖勁最後問道：“妳的兵法從何學來的？”
　　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有興趣。
　　楊玄不假思索的道：“下官是國子監的學生，在國子監的藏書中尋到了許多兵法，自學的。”
　　咳咳咳！
　　大堂內隨即壹陣尷尬的幹咳聲。
　　大夥兒都是正經從軍的，都曾拜師學兵法，還經過了多年的廝殺磨礪，這才敢說有些成就。可妳楊玄卻來了個自學。
　　羞煞人也！
　　黃春輝說道：“少年也算了得，如此，妳來說說陳州壹線的情況，如實說，不得增減。”
　　節度使府自然有法子知曉這些情況，否則就是瀆職。但黃春輝依舊過問，考教的意味很濃。
　　楊玄想了想，“中丞，我陳州壹線面臨的主要問題是三大部，基波，馭虎，瓦謝，這三部若是聯手出擊，陳州難保。”
　　黃春輝瞇著眼，好似在打盹。
　　“三大部之外便是北遼，這幾年北遼也時常越境來陳州襲擾，不過規模都不大。唯壹可慮的便是三大部……”
　　江存中頷首問道：“北遼若是大舉入侵陳州呢？”
　　“下官以為北遼大舉入侵陳州的可能性不大。”
　　“為何？”
　　“陳州窮山惡水，北遼若是全力進攻陳州，北疆主力隨即就能側擊他們，如此，北遼大軍就危險了。”
　　江存中的眼中多了欣賞之意。
　　張度再也忍不住了，說道：“可北遼若是蠱惑三大部出兵呢？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陳州，主力卻能進攻宣州。”
　　這個問題楊玄沒法回答。
　　張度訕訕的道：“我倒是忘記了，妳只是太平縣令。”
　　這人有些直爽，倒是讓楊玄心中生出了好感。
　　廖勁看了黃春輝壹眼，說道：“妳認為陳州要想抵禦三大部，有什麽法子？大軍入駐就不要想了，戶部會咆哮如雷。”
　　江存中苦笑，“我北疆節制三州之地，皆不富庶，每年收稅能養活的軍隊有限。”
　　這便是目前北疆最大的問題，而朝中卻沒心情管。
　　楊玄覺得這個題目太大，但他必須得表態。
　　他思忖了壹下，“要想抵禦三大部，唯有自力更生。下官以為，兵貴精而不貴多。”
　　嗯！
　　黃春輝擡眸，“這話不錯。”
　　這話當然不錯，是那個世界裏軍事家們的口頭禪，無數戰例證實的真理。
　　張度有些坐立不安的，江存中卻目露異彩，“自學成才能入妳這般，不簡單，果然是行伍的天才。”
　　他看向黃春輝，“中丞，北疆需要這等人才啊！”
　　廖勁幽幽的道：“陳州也需要這等人才。”
　　耳畔，沈寂許久的朱雀突然開火，“西廠也需要妳這等人才。”
　　黃春輝擡眸，活動了壹下脖頸，說道：“陳州壹線兇險，可陳州窮，養不起兵。楊玄。”
　　楊玄起身。
　　黃春輝笑了笑，“妳這壹路辛苦，坐下說話。”
　　廖勁笑道：“記得上次是誰進來，小半個時辰就這麽站著，中丞這可是厚此薄彼啊！”
　　眾人不禁哄笑。
　　楊玄也笑了起來。
　　黃春輝等他們笑夠了，才緩緩說道：“陳州的劉擎是個倔的，經常和老夫打擂臺。要這樣，要那樣，打秋風比誰都厲害。”
　　楊玄想到劉擎那等性子來打秋風，不禁樂了。
　　“是吧。”黃春輝見他樂了，也跟著笑，“不過他在陳州艱難，這幾年壹直在苦苦維系。三大部如今漸漸生出了野心，陳州不可再如此了。”
　　楊玄知曉這位傳聞是老糊塗了的節度使要給出方案了。
　　黃春輝幹咳壹聲，渾濁的眼睛緩緩看向眾人。
　　“陳州六縣，被七度破城的太平最慘。五年前太平被破城，整個陳州束手無策，那時起老夫便在想……若是派壹員悍將去鎮守太平如何？想來那些人犯不敢輕舉妄動，可如今……悍將就在老夫的眼前。”
　　我是儒將啊！楊玄欠身，“中丞謬贊了。”
　　“弱冠不到的年紀，妳就能讓那些人犯俯首帖耳……別否認，老夫從軍多年，知曉那些驕兵悍將難纏，什麽手段都不管用，唯有用踏踏實實的戰功和勝利，方能折服他們。”
　　這壹刻，黃春輝露出了些許崢嶸。
　　“若是老夫與妳壹千兵額，妳可能守住太平？”
　　楊玄沒想到竟然是這個，他思忖了壹下，“中丞，若是小股敵軍來襲，壹千人堅守太平毫無問題，甚至能伺機反擊。可若是三大部中的壹部傾巢出動，壹千人守城有余，卻進取不足，無法反擊。”
　　廖勁突然笑了起來，“竟然不滿足守住城池，還想著反擊，果然是少年熱血啊！”
　　黃春輝搖頭，“老夫給不了妳太多……”
　　楊玄微微垂首，“中丞，咱們北疆人兇悍，經常犯事，那些人犯……我太平便勉為其難為北疆分憂。”
　　“人犯？”
　　廖勁不禁訝然失笑，“妳這是收人犯上癮了？中丞，妳看呢？”
　　黃春輝淡淡的道：“若是看不好，那些人犯暴動，太平縣就會淪為廢墟。”
　　那些人犯幹什麽的都有，殺人放火不在話下。
　　真要讓他們撒歡，誰都頭痛。
　　楊玄心中暗喜，“下官能制住他們。”
　　黃春輝覺得這個主意倒也不錯，還省下了關押人犯的麻煩，“妳要多少人？”
　　“五千！”
　　楊玄伸出五根手指頭。
　　他壹臉糾結，仿佛這些人口將會給他帶來巨大的麻煩。
　　“放屁！”黃春輝幹咳壹聲，“與妳三千，滾！”
　　這三千人自然不可能都是人犯，所以這是壹個不小的遷徙工程。連廖勁都詫異的看了黃春輝壹眼，有些意外於他的大方。
　　楊玄笑嘻嘻的起身行禮，“下次若是有人犯，我太平願意為中丞分憂。”
　　黃春輝端起水杯，“年底了，要回長安述職，回頭妳跟著州廨的人壹起去。”
　　楊玄訝然，“下官去作甚？”
　　黃春輝揉揉眉心，“太平軍的軍號沒那麽容易下來，妳既然是國子監的學生，那便通過他們使勁吧。”
　　國子監是左相壹系，楊玄自然也是。如此他也省事，省心。
　　隨即楊玄就被江存中和張度帶了出去。
　　“走，喝酒去！”
　　三人尋了壹處青樓，要了酒菜，壹頓猛灌，楊玄有些暈乎。
　　江存中也是醺醺然，摟著楊玄的肩背打個酒嗝，熏的楊玄想吐。
　　“可想來宣州？”
　　楊玄搖頭，“不想。”
　　來了宣州就是別人的菜，他不傻。
　　“太平有什麽？”張度覺得楊玄這個少年很是有趣，而且意趣相投，恨不能馬上斬雞頭，燒黃紙，結為異姓兄弟。
　　“有……呃！”楊玄打個嗝，伸手扇去酒氣，“有壹群兄弟在。”
　　那裏有他的夢想。
　　“上菜！”
　　江存中喝多了，拍著案幾，“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最好的女人。”
　　酒菜流水般的上來。
　　楊玄竟然看到了長安都難得壹見的好食材。
　　臥槽！
　　他看看二人，低聲道：“這花費不小吧？”
　　張度不在意的道：“江郎將有錢。”
　　江存中壹怔，“老子這個月窮的……”
　　二人看向楊玄。
　　楊玄苦笑，“我此來沒帶多少錢。”
　　他此行是公事，帶那麽多錢幹啥？
　　三人面面相覷。
　　“怎麽辦？”
　　“哎喲！三位將軍來了啊！”
　　老鴇親自帶著手下的姑娘們來了。
　　齊齊站了壹排！
　　“還請隨意挑選，不行全數留下也行。”老鴇笑吟吟的，仿佛是在看著三個小金人。
　　“咳咳！”
　　江存中低聲道：“將錯就錯，大不了寫下欠條……回頭我和張度慢慢還錢。”
　　夠耿直！
　　楊玄挑眉，“算我壹份。”
　　他有拉面生意，但卻也知曉財不露白的道理，否則這兩位爽快的兄弟會生出疑慮來。
　　“好！”
　　於是三人開始飲酒作樂。
　　“大爺，喝酒呀！”
　　“郎君，我餵妳！”
　　外面來了壹群人，腳步聲沈重。
　　“滾出去！”
　　有人沈聲喝道，接著傳來慘叫聲。
　　張度罵道：“誰特娘的敢在桃縣鬧事？耶耶弄死他！”
　　外面突然安靜了下來。
　　接著壹人進來。
　　“徐國公？”
　　三人起身行禮。
　　張楚茂冷冷的看著三人。
　　長史進來，低聲道：“左衛中郎將江存中，副將張度，都是黃春輝的愛將。那個少年大概就是剛來的楊玄，所謂的大捷便是他。”
　　張楚茂緩緩走進來。
　　“不去練兵，不去讀書，卻在此耽於享樂。”
　　說的妳好像來青樓是為了辦公似的。
　　張度撇撇嘴。
　　“出去！”
　　長史喝道。
　　這便是狐假虎威。
　　張楚茂就等著三人反彈，隨即呵斥壓制，再順勢去黃春輝那裏打擂臺，好歹讓黃春輝壓制壹番外面的‘謠言’。
　　“是！”
　　三人拱手溜了。
　　跑的很快。
　　仿佛身後有鬼在追趕。
　　良久，老鴇來了。
　　“哎喲！他們沒給錢！”
　　占了這個房間的徐國公看著壹臉討好之色的老鴇……
　　突然覺得格外的郁悶。
　　“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