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序章

　　通常领主会议结束后，领地高层会收到会议的结果，在城堡工作的贵族们与基贝也会收到通知。而今年最重要的决定事项之一，即是亚伦斯伯罕的两名女性贵族将嫁来艾伦菲斯特。
　　「噢噢，弗洛登的婚事得到许可了吗……」
　　威图尔子爵史德诺斯不由得尖声说道。领主在寄来的通知信中，表明他已同意先前曾一度否决的长男弗洛登的婚事，并写下了有关星结仪式的详细内容。史德诺斯欣喜得双手颤抖，捏紧手中的通知信。他非常清楚这桩婚事是托谁的福才能得到许可。
　　「这件事也得通知戈雷札姆大人才行。」
　　带著重要的通知，白鸟从威图尔向著格拉罕展翅飞去。威图尔与格拉罕位在艾伦菲斯特南端，而管理著这两处土地的基贝，都可说是旧薇罗妮卡派贵族的中心人物。
　　奥多南兹飞进格拉罕的基贝夏之馆时，恰巧基贝一家正在用晚餐。一家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餐厅里突然出现的白鸟上。
　　「怎么了吗？」
　　格拉罕子爵的么子马提亚斯最先有所反应，深紫色的头发随之晃动。马提亚斯是中级见习骑士，接下来的冬天就要升上四年级。基于训练养成的习惯，他立即放开叉著肉的叉子，绷紧全身以备随时能够变出思达普，一双蓝眼还紧盯著奥多南兹的去向。
　　一般除非是紧急要事，否则不会在第六钟响后还寄送奥多南兹。白鸟一派悠然地飞过餐厅，降落在一家之主格拉罕子爵戈雷札姆的手臂上，张嘴说了：
　　「戈雷札姆大人，我是史德诺斯。我收到了奥伯?艾伦菲斯特的通知。领主会议上与亚伦斯伯罕协商过后，他已同意小儿弗洛登与贝缇娜大人的婚事。详细情况改日再当面告诉您……」
　　史德诺斯是基贝?威图尔的名字。马提亚斯注视著重复了三次传话的奥多南兹。尽管已经知道传话者不是需要警戒的对象，但听了三遍以后，他还是不敢置信。
　　「弗洛登大人与贝缇娜大人的婚事，早在几年前就被领主驳回了。若是这么轻易就推翻自己做过的决定，只会使得领内陷入混乱，奥伯为何事到如今还下达许可……这件事是真的吗？」
　　再者，现在整个尤根施密特都处在魔力不足的状态。在贵族院搜集情报时，马提亚斯也得知亚伦斯伯罕魔力不足的情况更是严重。如果是联姻后便能获得他领援助的领主一族或上级贵族也就罢了，但中级贵族几乎不会对领地间的关系造成影响。按理说，奥伯?亚伦斯伯罕不会想放人吧。马提亚斯提出自己的疑惑后，父亲戈雷札姆哼声冷笑。
　　「你刚才也听见了吧？这是双方在领主会议上做出的决定。」
　　「我只是好奇亚伦斯伯罕究竟有什么企图，才会帮忙撮合中级贵族的婚事。因为我不认为他们会没有任何意图就帮忙游说……」
　　「他们是想为两个年轻人尽份心力吧。毕竟若因领主的片面决断便解除婚约，只会造成不幸。那位大人很清楚这一点。」
　　马提亚斯想问这么做到底对亚伦斯伯罕有什么好处，戈雷札姆的回答却有些答非所问。那双灰色眼眸带有查探的意味，注视著自己的儿子。看来再怎么追问，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吧，马提亚斯瞬间如此判断。
　　「大领地的判断想必不会错吧。」
　　马提亚斯就此打住。戈雷札姆满意地点点头，母亲也露出欣喜的微笑。
　　「就是说呀。若没有亚伦斯伯罕帮忙游说，哪能谈成这桩婚事呢。真是值得恭喜。」
　　「父亲大人，近日内要不要去威图尔道贺呢？我也想了解详细情况。」
　　「嗯，最好也拜托对方帮忙留意下约厉克的婚事……」
　　「全家人一起过去吧。该送什么贺礼给弗洛登大人才好呢？」
　　不光父母，马提亚斯的哥哥约厉克也加入讨论，三人安排起了拜访威图尔的行程。毕竟是曾被驳回的婚事又得到了许可，确实是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威图尔与格拉罕两地的基贝交情又好，这样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看著家人高高兴兴，说著「这都是托亚伦斯伯罕的福」，马提亚斯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这和贵族院里的情景也差太多了。先前宿舍里的学生们都齐心合力，要向他领推广艾伦菲斯特的新流行、提升领地的顺位，他在大人们身上却感受不到这种团结。马提亚斯强烈觉得，自己的家人完全不认为当初袭击领主一族的贵族背后，有可能是亚伦斯伯罕在指使。他们依然认为大领地就是比较崇高，盲目地追随崇拜。
　　……毕竟格拉罕就在亚伦斯伯罕旁边，至今这种做法对我们比较有利，但以后再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庆春宴上，领主宣布了韦菲利特与罗洁梅茵的婚约。从今往后，艾伦菲斯特将以两人为中心发展前进吧。想必会向他领推广罗洁梅茵创造的新流行，带动领地蓬勃发展。马提亚斯直觉这么认为。但是，为何明明领主一族仍对亚伦斯伯罕保持警戒，自己的家人却还这么积极地与之交流？
　　……亚伦斯伯罕不是正在走下坡吗？
　　马提亚斯的脑海中盘旋著在贵族院搜集来的情报。只要看看亚伦斯伯罕境内坐落在边界旁的宾德瓦德，就能知道他们魔力不足的情况有多严重。此外，领主的么女蒂缇琳朵似乎正与领主收养的孙女争夺下任领主之位。听说以年纪来看是蒂缇琳朵更有优势，她母亲乔琪娜的娘家艾伦菲斯特若再提高顺位，对她也相当有利。但关于这件事，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父亲大人是支持蒂缇琳朵大人成为下任领主吗？
　　若想在艾伦菲斯特排名上升的同时，又能与亚伦斯伯罕共享利益，就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吧。马提亚斯盘起手臂，甩甩头继续思考，深紫色的发丝晃动起来。
　　……在艾伦菲斯特与亚伦斯伯罕之间担任桥梁吗……？但是，实在很难想像父亲大人会做这种事情。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的马提亚斯，很快便迎来了带著贺礼前往威图尔的日子。威图尔与格拉罕偶尔会让骑士们一起训练，这次也是择日不如撞日，决定一同进行训练，因此还是见习骑士的马提亚斯不得不参加。
　　「马提亚斯，好久不见了。」
　　到了基贝?威图尔的夏之馆，最先开口叫住马提亚斯的是基贝的次男劳伦斯。劳伦斯也是见习骑士，所以比起与其他贵族的子女，两人有较多交流。
　　「劳伦斯，恭喜令兄弗洛登大人要结婚了。」
　　「是啊，现在家里一片喜气洋洋。」
　　两位基贝正互道寒暄时，两人也很高兴能再见到彼此。因为在领地时和在贵族院不一样，很少有机会能与意气相投的好友碰面，所以马提亚斯由衷感到高兴。
　　「你们两个一刻也静不下来，快去参加骑士训练吧。现在你们与柯尼留斯大人还有安洁莉卡大人的差距可是越来越大，真是不争气。」
　　先前因为马提亚斯的哥哥约厉克已是最终学年，父母都来参观了领地对抗战。看了当时的迪塔比赛，发觉马提亚斯与柯尼留斯他们之间出现了明显的差距，父亲戈雷札姆对此十分不满。
　　……因为父亲大人一直以来都很自豪，基贝?格拉罕一族虽是中级贵族，却拥有足以成为上级贵族的魔力量啊。
　　从前亚伦斯伯罕的女性领主候补生嫁过来后，陪嫁前来的其中一名近侍与当时的基贝?格拉罕结了婚。因此，马提亚斯一家虽是中级贵族，却有著与上级贵族不相上下的魔力。只要长兄的孩子也显现出相当于上级贵族的魔力量，他们就成功连续三代的魔力都与上级贵族相当，可以晋升为上级贵族。也因为这个缘故，戈雷札姆对于魔力量以及与上级贵族的差异十分敏感。
　　「那是因为罗洁梅茵大人教给他们的魔力压缩法很有效吧。不光柯尼留斯大人他们，其他领主候补生的护卫骑士们魔力也在不断增加。」
　　「不过是原为平民的青衣见习巫女想出的魔力压缩法，你们自己也想一个吧。」
　　如果是自己想一下就能想到的魔力压缩法，怎么可能还在领主的主导下进行推广，还得过滤人选并收费。由于派系不同，马提亚斯根本无从学习罗洁梅茵式魔力压缩法。和自己一样为此咳声叹气的孩子，在贵族院里不知有多少。马提亚斯彷佛又在耳边听见了旧薇罗妮卡派学生们的叹息。
　　……虽然父亲大人嘲笑罗洁梅茵大人原是平民，但难道他就知道比她更有效的魔力压缩法吗？不管我们有多努力，在魔力量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对方转眼就能扭转胜败。
　　待在贵族院期间一直压抑著的不甘再度被激起，马提亚斯油然心生对父亲的反抗意识。
　　「如果父亲大人知道有什么办法比原为平民的魔力压缩法更有效，还请不吝告知。」
　　戈雷札姆沉默半晌，陷入深思。
　　「……也是。但因为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方法，必须先得到首肯。我会问问那位大人，能否教给自己的儿子。」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马提亚斯的预料。「那位大人」究竟是谁？马提亚斯满腹疑惑，威图尔子爵也在一旁迎合说道：
　　「这真是好主意。戈雷札姆大人，您近来也相当努力吧？体态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得减些重量，才能立即回应那位大人的要求。」
　　……的确，父亲大人一旦下定决心，努力的程度可是不容小觑。
　　看著父亲远比以前要精实平坦的肚子，马提亚斯点了点头。
　　「马提亚斯，既然你是见习骑士，还是先去参加骑士们的训练吧。学会魔力压缩法后，若是自身不够努力也没用。」
　　「劳伦斯，你也去参加训练吧。可别在领地对抗战上丢我的脸。」
　　两人藉著正当理由，将还是见习骑士的马提亚斯与劳伦斯赶出了会客室。
　　走向基贝的骑士团训练场时，马提亚斯观察起劳伦斯。劳伦斯虽然比他小一岁，个子却比他要高一些，体型也比较魁梧，很有骑士的样子。马提亚斯再试著握拳使力，却连上手臂的肌肉也输得彻彻底底。尽管马提亚斯自认为很卖力锻炼了，体魄却丝毫没有变化，身形依旧偏瘦，外表给人的感觉也更像文官，这让他有些懊恼。
　　马提亚斯暗自比较后感到气馁，这时劳伦斯突然「喂」地唤了声。他稍稍抬起头，只见劳伦斯那双橙色眼睛闪耀著期待光彩。
　　「你想戈雷札姆大人真的会把魔力压缩法教给我们吗？」
　　因魔力压缩法而与其他人的魔力量拉开差距后，对此感到不甘的并不只有马提亚斯，劳伦斯与其他旧薇罗妮卡派的学生也是。
　　「我也明白你对父亲大人产生期待的心情。但劳伦斯，那位大人到底是谁？」
　　「……我猜是乔琪娜大人吧……虽然我也不确定。」
　　马提亚斯也一样无法肯定。因为父亲他们总是只说「那位大人」，从来不讲名字。寄信时，收信对象也总是亚伦斯伯罕境内旧孛克史德克地区里的一位贵族，也不晓得那些信最终是不是会送到乔琪娜手中。由于三年前，家人曾兴高采烈地说著：「那位大人要来了。」随后现身的人即是乔琪娜，他才猜测是她。此时他同样无法肯定，刚才对话中的「那位大人」是否就是乔琪娜。
　　……真的会是乔琪娜大人吗？
　　马提亚斯试著回想多年前曾见过的乔琪娜，回忆却模模糊糊。因为那时的他还年幼，乔琪娜来家里参加茶会时，他也只上前道了问候，父亲并未允许他出席。不过，那隔著薄纱也清晰可见的红唇，与接受问候时俨然女王一般的姿态，还有跪在她身前、态度分外恭敬的父母，都让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听说父母在乔琪娜嫁往亚伦斯伯罕之前服侍过她，所以对于父母的态度他能够理解。
　　当初尽管乔琪娜是以第三夫人的身分嫁去大领地，现在却能成为第一夫人，代表她的能力相当优秀吧。就如同罗洁梅茵教给了自己的近侍们，乔琪娜在出嫁之前，可能也把魔力压缩法教给了当时的父母。
　　……可是，现在她都成了亚伦斯伯罕的第一夫人，还会把自己的魔力压缩法教给艾伦菲斯特的贵族吗？
　　据说亚伦斯伯罕魔力不足的情况十分严重。如果这是事实，她应该把魔力压缩法教给自领的贵族才对，而不是艾伦菲斯特的马提亚斯等贵族。因为把魔力压缩法教给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也是因为这样，马提亚斯才无法肯定「那位大人」就是乔琪娜。
　　「看来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吧。但是，比起那位大人究竟是谁，我更好奇在临时决定要举办星结仪式之后，骑士的训练次数竟然还在这么繁忙的情况下增加了。」
　　「经你这么一说，父亲大人还说过，要增加与格拉罕的联合训练。」
　　劳伦斯恍然想起似地拍向掌心。有必要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增加基贝骑士团的联合训练吗？马提亚斯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不安。
　　……我现在的感觉，就和领主一族遇袭后父亲大人接到传唤时一样。
　　尽管有目击者证明戈雷札姆当时人在大礼堂，马提亚斯也相信父亲不可能袭击领主一族，却抹不去父亲可能与这起事件有关连的怀疑。和当时一样，既模糊又令人不快的不安在心头悄悄蔓延。
　　「劳伦斯，你知道星结仪式的详细流程吗？」
　　「不，细节我不清楚。但我听说弗洛登哥哥大人不是在城堡，而是要在境界门举行结婚仪式。规模突然变得很盛大，连两地的领主一族都会参加。」
　　「……亚伦斯伯罕的领主一族也会参加吗？」
　　「因为兰普雷特大人与奥伯?亚伦斯伯罕的侄女也同时要举行星结仪式。」
　　马提亚斯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先前他还很疑惑，大领地为何要去干涉中级贵族的婚事？但如果是兰普雷特同时也要迎娶亚伦斯伯罕的女性贵族，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了。因为兰普雷特不仅父亲是骑士团长，自身还是领主一族的护卫骑士。这代表亚伦斯伯罕正想方设法渗透进艾伦菲斯特的核心。
　　「……真是教人不安哪。是不是该向奥伯提出警告？」
　　「我是无所谓，但奥伯不会把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警告当一回事吧。况且要是真的去示警，也不晓得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父亲大人他们……一定不会原谅我们。」
　　劳伦斯的回答十分消极。但是，马提亚斯倒觉得若为了自保而什么也不做，未必真的能够保护自己。
　　「我懂你的顾虑。可是，如果完全不晓得父母的意图，就只是任由他们操控，我们也会落到和罗德里希一样的下场。」
　　马提亚斯眼前浮现出了照著父亲的指示行动后，却被迫担下责任、为此痛苦不已的罗德里希。虽说无法凭著自己的意志转换派系，但应该还是能藉由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想往哪边靠拢，想奉谁为主人。
　　「约厉克哥哥大人曾说过，罗洁梅茵大人再怎么优秀，也无法成为下任领主吧。现在也确实如他所言，在订下婚约以后，已经确定她将来会成为第一夫人。但是，我认为艾伦菲斯特今后会以罗洁梅茵大人为中心发展壮大，所以我无法眼睁睁看著父亲大人他们要对领主一族不利……罗洁梅茵大人应该听得进我们的进言吧。」
　　「前提是我们预约得到会面，听说连莱瑟冈古的贵族们也很难见到她。」
　　劳伦斯告诉马提亚斯，以现在的情况很难与罗洁梅茵接触。马提亚斯没想到戒备会这么森严，连同派系的贵族也无法面见到罗洁梅茵。
　　「如果现在是在贵族院，要透过近侍传达消息，对我们来说也不难……」
　　见习骑士一起练习的时候，虽然很少有机会能与护卫骑士们交谈，但多少还是有。然而回到领地以后，连要与他们说上话都不可能。
　　「马提亚斯，都还不确定会不会出事，你想太多了吧。这种两地奥伯都会出席的场合哪可能出什么状况，你这样只是在自寻烦恼。」
　　马提亚斯瞪向一派乐观的劳伦斯，环抱手臂。
　　「万一父亲大人他们真的在计画什么，等他们开始行动才来想办法就太迟了。」
　　马提亚斯认为，父亲一定与白塔一事脱不了关系。因为那阵子他与亚伦斯伯罕的信件往来十分频繁，也在冬季的社交界开始之前，就晓得了城堡狩猎大赛上发生的骚动。正因如此，他很有可能也参与了使得罗洁梅茵沉睡两年的那起袭击事件。
　　「凡事都该预想最糟的结果，同时想好对策与下一步行动。难道不是吗？」
　　「马提亚斯，你啊……什么事情都想先拟好对策，这点还真不愧是戈雷札姆大人的儿子。你们父子俩真够像的。」
　　听见自己很像父亲，这天的马提亚斯一点也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