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哈尔登查尔的奇迹

　　我身为基贝，此刻正环顾著自己的土地。眼前无庸置疑是初夏的光景，凹凸不平的岩表连接著百花盛放的草原，还能看见一整片的灌木丛。至少，这绝非自己以往熟悉的春季中旬景色。
　　……这就是举行了真正的祈福仪式后，哈尔登查尔本来的春季景象吗？
　　祈福仪式上，听见我说「这是喜迎春天的到来，象徵狩猎即将开始的歌曲」，罗洁梅茵大人却说了，根据神殿长圣典上的记载，这是祈求积雪融化，呼唤水之女神前来的歌。于是我也让女性们上台献唱，本来只当作是种余兴节目。然而，仅仅只是性别不同，竟让祈福仪式的舞台浮现出了魔法阵。不对，当时只有罗洁梅茵大人一人将手贴在地面上，献上祈祷与感谢，或许这也是决定性的关键。
　　魔法阵飘浮至半空后，随即被小圣杯吸收，立起一道光柱。下一瞬间，舞台上的下级贵族女性们纷纷倒下，造成极大的混乱。高层们聚在一起讨论良久，想厘清那个魔法阵究竟是什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这个魔法阵，自然也不可能讨论出答案。确认女性们都已恢复意识后，会议也就此打住。接著，雷雨交加的一夜过去后，竟然惊见积雪皆已消融，触目可及是一片初夏光景。
　　……如今积雪彻底消失，魔兽恐怕也会开始活动吧。
　　我骑著骑兽驰骋，目光紧盯著可能藏有魔兽巢穴的树丛与岩表。积雪提早消融固然令人感激，但天候一夕之间变化过钜，必须尽快掌握现况，了解今年的祈福仪式究竟造成了多大范围的影响，而至今都是等到夏季才讨伐的魔兽，其繁殖与成长情形又会有什么不同。往年我们都会拜托以狩猎维生的平民，请他们提供协助，但现在是分秒必争。拥有骑兽的骑士是越多越好。
　　……单靠哈尔登查尔的骑士，人手实在不足。
　　幸好，与领主一族同行前来的骑士团此刻正在哈尔登查尔。我决定向骑士团长，同时也是妹婿的卡斯泰德大人请求协助。反正领主与周边土地的基贝，事后肯定会问起此次仪式的详细内容。哈尔登查尔向来封闭，不喜外人侵扰，如果能趁这机会光明正大展开调查，对骑士团来说应该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更何况，减少魔兽数量以削弱冬之主的力量，本来也是骑士团的工作。
　　「我想拜托骑士团，一同前往库拉森博克境界门附近调查巡视，顺便讨伐魔兽。毕竟领主会议上应该会讨论到今后要如何贸易，奥伯也很好奇境界门的情况吧？」
　　卡斯泰德大人爽快地一口答应，所以我接著决定负责范围。为免骑士团滥采哈尔登查尔的贵重材料，也为了避免他们与平民发生纠纷，所以我决定带著骑士团前往人烟稀少的北边，哈尔登查尔的骑士们则派往南边查探。
　　「是奇伐岱克斯！」
　　哈尔登查尔北端，与库拉森博克接壤的边界一带，此刻同样不见半点残雪，魔兽们都已开始活动。我扯开喉咙示警，同时搭起弓箭。骑士团长卡斯泰德大人立即变出适合讨伐魔兽的武器，下达指令。
　　「全员散开！一只也别放过！」
　　奇伐岱克斯这种魔兽虽然不算强大，但多是群居生活，一发现敌人就会四散逃逸。春末直到夏天是它们产卵的季节，若可以趁现在将其消灭，将能减少它们对农作物造成的危害，更能大幅减轻秋天时期的压力。
　　我们一边前进，一边沿途讨伐魔兽，不久看见了哈尔登查尔与库拉森博克的交界。往常都必须触碰到边界的结界，才知道领地的尽头在哪里，这天却是一目了然。因为库拉森博克那边依旧积雪深厚，哈尔登查尔这里的景色却已是初夏。
　　「这就是雷之女神妃亚唐莲娜的力量吗……」
　　剎那间，我内心对神的畏惧胜过感叹。亲身感受到了肉眼不可视的巨大力量后，我咽了咽喉咙。虽然至今施展大型魔法时总要念出诸神的名字，但我从不曾像今天这样，真正感受到诸神的力量能够带来什么结果。
　　「从城堡往外看就很惊人了，此刻竟然还能这般清楚地看见领地的境界线……」
　　注视著可说见证了诸神之力的交界，我们往境界门降落。不同于与法雷培尔塔克以及与旧卓斯卡相接的境界门，与库拉森博克相接的境界门完全紧闭，也没有骑士常驻于此。四下只有哈尔登查尔的猎人们当作野营地使用的开阔空地，与存放柴薪的管理小屋。
　　「卡斯泰德大人，稍微休息一下如何？毕竟我们赶来这里的一路上不曾歇息，还讨伐了魔兽，这里也有木柴可用。」
　　「也是。虽然早了点，但趁著魔兽出没前先吃午餐吧。你们作好准备。」
　　骑士们跃下骑兽，开始准备午餐。虽说准备，也不过是生火煮水，泡开携带式粮食。我与卡斯泰德大人就近找了颗石头坐下，望著忙碌张罗的骑士们。在他们身后，是紧闭的境界门。
　　……这扇大门即将开启吗？
　　就读贵族院的学生们告诉过我，领地对抗战时，好几个领地都向奥伯打探过有无贸易往来的可能性。倘若库拉森博克提出请求，不可能拒绝得了吧。
　　「卡斯泰德大人。」
　　镇日站在奥伯身后待命，执行著护卫任务的他，想必掌握有不少消息。我朝卡斯泰德大人丢去防止窃听用的魔导具。他没有露出半点慌乱神色，接过后握在掌心里。
　　「这扇境界门打开的可能性，究竟有多高？」
　　我拋出问题。卡斯泰德大人看向境界门，沉思了好半晌。
　　「我们打算尽快开启。这扇境界门一旦打开，商人往来走动，哈尔登查尔也会变得富庶一些吧。」
　　这番听来像是施恩于人的话语，让我蹙起了眉。一旦在领主会议上正式签订契约，该如何妥善规划才能让商人们安全往返，将是十分重要的课题，这也是为了领地间的关系。这和不属于任何领地，能够自由来去的旅行商人可不一样。生活别说变得富庶了，我只能预想到每当商人遭受魔兽攻击，责任都会被推到我们头上。
　　「但魔兽在此处出没频仍，我只能预见到商人们恐将频频遇袭……」
　　「正因魔兽频繁出没，哈尔登查尔的猎人可以被雇为保镖吧。他们虽是平民，狩猎起魔兽却得心应手。你不是也说过，为了确保冬季的粮食，必须设法增加劳动人口，获得外币吗？我想这正是好机会。」
　　这些话虽从卡斯泰德大人口中说出，我却觉得是领主的意思。多半是领主说过类似的话吧。但是，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听著的同时，我内心也升起无以名状的不快。我本还以为卡斯泰德大人与奥伯是因为了解哈尔登查尔的现况，才指派罗洁梅茵大人前来，但看来是我误会了。我没有让不快表现在脸上，仅是苦笑，凝视卡斯泰德大人。
　　「看这样子，卡斯泰德大人的德蕾梵库亚似乎停止了编织手中的丝线哪。」
　　我的求援，少说已是五年前的事了……正是薇罗妮卡大人权势鼎盛之时。哈尔登查尔的收获量本就偏低，薇罗妮卡大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想断绝我们与堪称艾伦菲斯特粮仓的莱瑟冈古的联系。最终情况甚至恶化到了有居民饿死，我只好透过卡斯泰德大人，向奥伯请求援助。
　　恳请制止薇罗妮卡大人的蛮横行径。倘若对此无能为力，还请送来魔力丰富的小圣杯。再不然多分配一些冬季的粮食给我们也无妨，或是高价买下猎人们为了削弱冬之主力量所猎得的魔兽。无论如何，还请伸出援手──
　　哈尔登查尔与莱瑟冈古之所以一连好几代都有著亲戚关系，不让联系断绝，就是因为与莱瑟冈古的联系是我们冬季的命脉；而对莱瑟冈古来说，冬之主的棘手程度，也会深刻影响到翌年农作物的收成。我以为卡斯泰德大人的母亲既是莱瑟冈古的贵族，第一夫人又是哈尔登查尔的人，他应该能够明白这一点。然而，不知过了几年的时间，我的请求才终于得到回应。
　　「如今我们早已收到了盈满魔力，得以滋润贫瘠土地的小圣杯；薇罗妮卡大人被幽禁后，莱瑟冈古也提供了粮食援助我们；还有能够赚取外币的印刷业……多亏了罗洁梅茵大人，当时的请求全部得以实现。」
　　这五年来，哈尔登查尔有了相当大的改变。但是，纵然是艾薇拉的丈夫，在贵族区的贵族中也算是与我们比较亲近的卡斯泰德大人，其认知仍和五年前相差无几。那么领主的发言与提议，恐怕也不是在考虑过哈尔登查尔的发展后所提出的想法吧。
　　「境界门开放以后，假使哈尔登查尔的猎人们都去当商人的保镖，只怕冬之主的力量很可能因此壮大。骑士团长的看法也与奥伯相同吗？」
　　担任商人的护卫时，向来是沿著大道移动。至今我们都会前往哈尔登查尔各地讨伐魔兽，倘若范围缩小至道路一带，势必让冬之主有机会成长茁壮。日后骑士们前往讨伐时，负担必定加重，如果又因此延误春天的到来，也将对领地整体的收获量带来重大影响吧。
　　「届时我们究竟该优先保护他领商人，还是著重在夏季的狩猎上？在境界门开启之前，我希望能先了解奥伯的想法……相信奥伯不会如同薇罗妮卡大人那般，在我们人手不足以保护所有商人，以及冬之主变得比以往强大时，都说是哈尔登查尔的责任。」
　　我笑著说出违心之言。其实我根本不相信领主。恐怕只要事态一对自己不利，就会把责任都推到哈尔登查尔头上吧。正因如此，我必须事先提出警告，想好脱身之法。这是我身为基贝?哈尔登查尔的义务。
　　「今年我打算把心力都投注在仪式的调查上，了解到底造成了多少影响。不只天候的变化，如果又要加上开启境界门这项人为改变，恐怕更难确切地掌握到所有消息。倘若此时此刻，有人能够知道影响的范围究竟会涵盖多少层面，真想请他指点一二。」
　　境界门一旦开启，我实在不敢保证自己应付得来。但假如奥伯判断没有问题，我也希望他能提出根据以及应对之法。我拐弯抹角地这么表示后，看向卡斯泰德大人。
　　「……期望奥伯的德蕾梵库亚，别同样在五年前便已停止编织丝线。」
　　我说完这句话时，正好一名骑士前来禀报：「热水已经烧好了。」我与卡斯泰德大人把携带式粮食倒进自己碗里，递给骑士。他很快倒了热水，端来冲泡好的午餐。
　　……味道稍微咸了点。
　　吃了一口后，我如此心想，但没有说出口继续吃。贵族区的食物口味，总是和哈尔登查尔不太一样。但就算抱怨骑士随身携带的简易乾粮不好吃，他们能再提供的也仍是携带式粮食。毕竟便于搬运，又能填饱肚子，只是并不美味。
　　我默默不语地吃著，发现卡斯泰德大人捏起防止窃听用的魔导具，往我这边看来，似乎有话想说。我用拿碗的手握住魔导具。
　　「目前对商人来说，经由旧卓斯卡境界门进来，或是绕到法雷培尔塔克再进来，都是比较安全的路线。我会向奥伯建议，除非库拉森博克提出强烈要求，否则还是先别打开境界门。因为库拉森博克那里，恐怕同样也是魔兽横行。」
　　库拉森博克似乎并未特别花心力在讨伐边界一带的魔兽上。因为时常有魔兽越过边界跑来，当有强大的魔兽越过边境时，领主甚至会捎来紧急通知。
　　「如果想让商人通行，库拉森博克也得先整顿好周边土地。虽然不晓得大领地作好准备需要多久时间，但他们应该也不希望今年夏天就开放商人通行。」
　　卡斯泰德大人指出这附近的道路因为人迹罕至，道宽都变狭窄了，沿途也极少有村落或城镇可供落脚歇息。
　　「但是，等你们这次举行仪式的方式也传进周边土地耳中，如果大家每年都能靠人为的力量让春天提早降临，五年过去后，这里也会形成村落与城镇吧。」
　　看著诉说五年后光景的卡斯泰德大人，我不由得心想，他果然是贵族区的贵族。镇日与严峻大自然为伍的我，实在无法像他那么乐观。
　　「这次无关乎森林、高山还是平地，那般大量的积雪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但是，也因此并未带来洪水。积雪在融化后究竟消失到了哪里去？到了夏季，是否会发生日照或灌溉水量不足的情况？魔兽的繁殖与成长比起以往会有哪些不同？如今春天提早降临，秋末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现在这时候，我还无法去思考五年之后的事情。」
　　想破了头也不可能有答案，但现在该思考对策的事情却多得是。
　　「这次积雪消融是因为仪式的关系，应该不会导致夏季乾旱吧。现在还调查得到以往正确举行仪式时，是什么情况吗？」
　　「我想多半是我们的祖先被任命为基贝以后，仪式内容从此改变了吧。」
　　距今大约两百年前，曾经发动叛变的埃泽莱赫遭到消灭，艾伦菲斯特于是兴起。国王重新划分了土地的边界，新领主上任后，由领主任命的新基贝们也得前往各地赴任。自然，治理方式会与埃泽莱赫时期大不相同吧。尤其是不难想像初任领主上任后，肯定会想抹除曾发动叛变的埃泽莱赫留下过的所有痕迹。
　　我的祖先在艾伦菲斯特刚成立时，便被任命为基贝。也许当时的祖先，同样想一改埃泽莱赫时期的作风。说不定平民是故意不告诉我们正确的仪式程序，多少表示对新任基贝的反抗之意。那时候的情况究竟为何，如今我们已经无从得知。虽然留下过祖先们吃了不少苦头才适应哈尔登查尔环境的纪录，但找不到更早以前的资料。
　　「关于这次仪式，我想请奥伯帮忙查找，城堡那里是否留有埃泽莱赫时期的资料。」
　　「我会帮你问问，但现在大家都忙著准备领主会议。真要调查，大概也得等到领主会议之后了。除此之外……对了，神殿有没有可能留有资料？」
　　若是神殿……思及此，我忆起罗洁梅茵大人说过的话。
　　「罗洁梅茵大人曾说过，这段记载只在神殿长持有的圣典里出现过，书上也只有歌词与仪式图画。春天竟会提早降临，似乎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我想罗洁梅茵大人只是注意到了圣典上的记载，与实际举行的仪式不一样，并不知晓仪式的详细流程。
　　「这我知道。艾薇拉还告诉我，侍从向她报告，听说罗洁梅茵那天晚上因为害怕雷声，躺了很久都睡不著觉。」
　　卡斯泰德大人轻笑一声，对我说完这项消息后还叮嘱道：「为了罗洁梅茵的名声，这件事你可得保密。」霎时，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因为听起来，他们两人彷佛是一对会互相分享孩子近况的寻常夫妻。
　　自从前任领主卧病在床，薇罗妮卡大人握有的权力更盛以后，卡斯泰德大人遂迎娶了她的侍从为第二夫人，又迎娶了薇罗妮卡派的贵族为第三夫人。对于没有守护第一夫人，反而被第三夫人迷倒的卡斯泰德大人，当时的艾薇拉极其无奈。这点从我们在冬季的社交界与夏季的星结仪式期间造访贵族区时，她不再谈起有关卡斯泰德大人的事情便可得知。艾薇拉讲述的日常生活中不再有卡斯泰德大人的影子，仅详细报告了孩子的成长情形。
　　……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转变？
　　我看向还在吃著碗里食物的卡斯泰德大人。答案想也知道只有一个吧。艾薇拉开始变得神采奕奕，是在她把罗洁梅茵大人视作亲生孩子抚养以后。不光是因为多了印制书籍这个新兴趣，先前在公开场合的祈福仪式上似乎也不是做做样子，妹妹与丈夫的关系真有好转。
　　「……对了，先前卡斯泰德大人，真的在向罗洁梅茵大人炫耀自己的夫人吗？」
　　「噗咳！……」
　　有什么东西从卡斯泰德大人嘴里喷了出来，他急忙摀住嘴巴，痛苦得咳嗽连连。周遭骑士惊讶地往我们看来。
　　……嗯，是事实啊。
　　祈福仪式那时候，卡斯泰德大人虽曾要罗洁梅茵大人别再多嘴，却没有否认她说的话。既然如此，多半是事实吧。只不过，似乎连艾薇拉也感到相当意外，尽管她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反问道：「哎呀，卡斯泰德大人，你是在炫耀吗？」眨眼的速度却变快了。
　　「克劳迪奥大人，你这是……」
　　卡斯泰德大人拿起水筒喝了口水，止住咳嗽以后，朝我瞪过来。他慌乱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预料。话说回来，上一次他喊出我的名字是多久以前了？卡斯泰德大人身为骑士团长，无论是冬季的社交界还是夏季的星结仪式，基本上都要站在领主身后待命。若想以亲戚身分交流情报，向来都是透过艾薇拉，从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私下谈天。
　　「若对妻子有赞美之辞，应该直接告诉艾薇拉，而不是说给罗洁梅茵大人听吧？」
　　「……感谢您这般有用的建言。」
　　看著卡斯泰德大人流露出了些许叛逆的冰蓝色双眼，我忽然想起从前。记得当年双方父母擅自谈定了这桩婚事，他向我表达不满时，脸上也是这样的神情。
　　「……我忽然发现，长久以来我们即使交谈，也始终是维持著骑士团长与基贝的身分。卡斯泰德大人，您是否也有话想说，或是想问我的呢？下次再想要有这样的机会，恐怕将是许久之后了。」
　　我不仅以基贝?哈尔登查尔的身分提出要求，也以艾薇拉亲哥哥的身分提供了建言，想说的话都说了。但是，卡斯泰德大人从头到尾只是倾听，没有一句发言。
　　只见卡斯泰德大人面色凝重地开始沉思。感觉要花不久时间，所以我先用魔法洗净了碗，收拾妥当。随后我再看向卡斯泰德大人，他正慢慢抚著胡子。
　　「……是啊。我想知道你对罗洁梅茵的婚约有什么看法？因为这次你对韦菲利特大人和夏绿蒂大人的态度，比我预期的还要和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卡斯泰德大人想听的，是我身为基贝?哈尔登查尔的想法呢？还是我个人克劳迪奥的想法？」
　　我弯起嘴角，用反问代替回答。卡斯泰德大人思索片刻。
　　「嗯……要不是现在有机会，你以后大概也不会说了吧。我两边都想知道。不用敬语也没关系，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身为基贝，我自然想拥戴更有能力的人成为下任领主，倘若对方还是亲族，那更是再好不过……由此来看，既是能够举行仪式的神殿长，还在贵族院得到了最优秀表彰，甚至开发了各种新事业为领地带来利益的罗洁梅茵大人，我认为是最适合的人选。」
　　一般这个年纪就读贵族院，都得为了上课把魔力移进魔石里。然而，据悉罗洁梅茵大人竟还在就读期间中途返回领地，参加神殿的仪式，更把盈满自己魔力的魔石借给青衣神官。韦菲利特大人与夏绿蒂大人也说过，他们举行祈福仪式时，是使用罗洁梅茵大人提供的魔石。由此也可看出罗洁梅茵大人在领主候补生中，是相当特殊的存在。
　　「因此这桩婚约一发表，她便被排除在了下任领主的候补人选外，真的让我感到非常遗憾。莱瑟冈古与其他想拥戴罗洁梅茵大人的贵族，想必也与我有同样的想法吧。」
　　「优秀吗……嗯，是啊，单看成绩是很优秀。」
　　卡斯泰德大人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像是硬生生把一些话语吞回去。我轻扬起眉以示催促，但卡斯泰德大人并没有再开口。
　　「虽然遗憾，但是身为基贝?哈尔登查尔，我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哦？」
　　「我知道罗洁梅茵大人并非艾薇拉的亲女儿。说句实话，听见妹妹要为她举行洗礼仪式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对于你身为丈夫竟如此不忠，感到怒火中烧。」
　　我可是艾薇拉的亲哥哥，打从柯尼留斯他们出生，便一路看著兄弟三人长大，所以我很快就发现，在洗礼仪式前从未见过面的罗洁梅茵大人，绝不会是妹妹的亲女儿。从年纪来看，我猜想可能是第三夫人的女儿，但真正来历依旧不明。
　　「拥戴生母并非同个亲族的人成为领主，实在太过危险。但纵然如此，假使罗洁梅茵大人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或许我也会同意莱瑟冈古的主张，让她成为下任奥伯，并由韦菲利特大人当她的夫婿吧。」
　　罗洁梅茵大人体弱多病，还不确定她往后能否怀孕生子。女性领主若无法诞下子嗣，为了能够辅佐她，通常会挑选魔力性质相近的同母兄弟或其子女成为下任领主。但是，罗洁梅茵大人的生母亲族并非领主一族。莱瑟冈古派的贵族们皆以为她是艾薇拉的女儿，即使无法诞下子嗣，她也还是波尼法狄斯大人的血亲，所以不会有问题。但是，其实不然。倘若她是第三夫人的女儿，乔伊索塔克子爵一族才是她的生母亲族。然而，乔伊索塔克子爵一族早已因为袭击领主一族而遭到处刑，不在人世。
　　「从生母亲族已不在人世这点来看，我认为斐迪南大人也一样。莱瑟冈古那些老人们，一心只想把有亚伦斯伯罕血缘的人拉下来，曾想拥戴斐迪南大人，但如果让没有生母亲族的罗洁梅茵大人与斐迪南大人成为下任领主，倘若最后发现罗洁梅茵大人无法怀孕生子，届时的混乱与纷争恐将难以估算。」
　　思及这个可能性，我认为领主安排韦菲利特大人成为下任领主，并由罗洁梅茵大人当他的第一夫人，这个决定没有做错。
　　「那么，站在克劳迪奥大人个人的立场，你又有何想法？」
　　「我个人倒是全凭罗洁梅茵大人而定。她是哈尔登查尔的恩人，所以我认为，重要的是她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这桩婚约？是否遭到领主强迫？」
　　罗洁梅茵大人是否有意站到韦菲利特大人之上？她与义兄妹的关系如何？是否其实不想答应这桩婚约？我在带位时故意稍加测试，罗洁梅茵大人则表现出了韦菲利特大人优先的姿态。不仅如此，先前我一直以为是领主强迫养女进入神殿工作，但原来连他的亲生子女也会协助祈福仪式。再者韦菲利特大人与夏绿蒂大人，也看得出来都对罗洁梅茵大人怀有敬意。
　　「罗洁梅茵大人看起来并不讨厌韦菲利特大人，两人的相处似乎也很和睦。此外，韦菲利特大人身为领主候补生，也并未如同我事前听说的那般愚笨，反而能理解魔力与仪式皆会影响到收获量。只要他能包容罗洁梅茵大人的异于常人，与其格外强大的魔力量，永远不忘互相扶持，相信由他担任下任领主也没问题吧。」
　　但当然，韦菲利特大人曾留下过污点，想以下任领主的身分得到所有贵族的认同，需要付出非常庞大的心力。但我认为只要愿意花时间，绝非不可能。
　　「罗洁梅茵的异于常人吗……？呃，因为许多贵族经常跑来告诉我，他们觉得她有多么优秀，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之处……」
　　「可能因为她在神殿长大，她对于诸神抱有的想法与适应仪式的速度之快，都让我觉得与众不同。她的价值观似乎从根本就和我们不一样。」
　　看著积雪在一夜间消失的景象，罗洁梅茵大人仅说了句「真不愧是女神」，马上就接受了。真不知该说她胆量过人，还是对神信仰虔诚……总之十分奇特。
　　「倘若从今往后，每年都要举行祈福仪式、召唤春天降临，就必须如同罗洁梅茵大人那般虔诚。过往被我们轻忽的神殿与祭典仪式，或许会重新受到重视。而韦菲利特大人也必须要有足够的雅量，能够包容罗洁梅茵大人不断引发的新流行吧。」
　　「……所以你不会坚决反对两人的婚约吗？这可是一大收获。」
　　「但我并非完全没有不满。只不过，我认为奥伯的判断没有错，让罗洁梅茵大人与韦菲利特大人订婚，方能把她留在艾伦菲斯特。她的表现这般优秀，肯定一眨眼就会被上位领地抢走吧。」
　　「嗯。」卡斯泰德点了点头，往上站起。「我会转告领主。想必你这番话也会让他多点信心。」
　　「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是很遗憾，奥伯的想法和行动，正好与莱瑟冈古的老人们背道而驰。艾伦菲斯特恐怕还会有好一阵子不太平静。卡斯泰德大人，既然你的母亲是莱瑟冈古的贵族，你不考虑与亲族加深往来，进而抑制他们的行动吗？」
　　卡斯泰德大人念著「瓦须恩」将碗洗净，同时往我看来。他踌躇了半晌，思考要怎么回答后，左右摇头。
　　「我是骑士团长，保护领主是我的工作，并不是协调派系间的关系。况且我毕竟是罗洁梅茵的亲生父亲，可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主动接近莱瑟冈古派的贵族。」
　　「原来如此。难怪艾薇拉得劳心劳力。」
　　「我必须优先保护的对象是艾伦菲斯特，也就是奥伯，接著才是家人。她是来自哈尔登查尔的女人，能够明白这一点，即使独自一人也能战斗。她确实具备难能可贵的资质，足以胜任骑士团长的第一夫人。虽然我也是经过罗洁梅茵提醒，才意识到这件事……」
　　「哦……所以意识到之后，你就向罗洁梅茵大人炫耀自己的夫人吗？」
　　卡斯泰德大人没好气地睨我一眼，马上把防止窃听用的魔导具丢回来。看样子休息时间结束了。我把魔导具放回皮袋里，轻笑起来。想不到这段时间的收获还不少。妹妹与她丈夫的关系似乎变得温馨融洽，没有比这更教人高兴的消息。
　　「接下来，我们要去采集柏灵琉斯之实。这种果实非常贵重，只有哈尔登查尔的人才能采集，还规定擅采者一经发现便要当场处决。所以请各位骑士留在这里继续休息，等我们采集完毕。」
　　敢跟来便是自寻死路──我警告过后，变出骑兽。我打算把柏灵琉斯之实送给哈尔登查尔的恩人罗洁梅茵大人，还有韦菲利特大人与夏绿蒂大人，以示对领主一族的敬意。
　　「卡斯泰德大人，走吧。」
　　「哦？我也算是哈尔登查尔的人吗？」
　　卡斯泰德大人正要在石头上重新坐好，闻言一脸讶异地看我。我也同样露出诧异表情。
　　「您可是艾薇拉的丈夫，还是罗洁梅茵大人的父亲吧？」
　　我笑著催促他一同前往。「那可真是光荣。」卡斯泰德大人说完，变出骑兽纵身跳上。我驱策著骑兽，向魔树柏灵琉斯飞去。
　　「克劳迪奥大人，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回想我在哈尔登查尔受到的待遇，怎么看也不像把我当作亲族看待……」
　　「只是因为长久以来，卡斯泰德大人一直冷落了艾薇拉，哈尔登查尔的居民都讨厌你而已；况且若不是亲族，我也不会允许你同行。所以你确实算是亲族。」
　　「……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是有其他理由，像是一个人要采集三人份的果实不太容易，需要人帮忙吧？艾薇拉另有理由的时候，脸上表情就和你一样。」
　　答对了。真意外，原来卡斯泰德大人会这么仔细地观察艾薇拉。我暗暗在心里把对卡斯泰德大人的评价往上修正。他冷落了艾薇拉这么多年，希望可以就此保持，好好珍惜呵护我的妹妹。
　　「就在那块岩石后方。请先在这里走下骑兽，然后拿著这个……」
　　柏灵琉斯数量稀少，有结界守在四周。为了不被魔兽破坏，也不被外地人抢走，只有持有印记，代表是当地居民的人方能穿过结界。我把印记交给卡斯泰德大人，举起手穿过结界，绕到岩方后方。
　　结了十几颗果实的柏灵琉斯耸立于眼前，绽放著璀璨金光。紧接著，我在树根旁边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柏灵琉斯之芽……？」
　　就在树根附近，冒著几株金光闪耀的嫩芽。我不禁咽了咽口水。甚至心想，这怎么可能。因为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柏灵琉斯之芽。
　　魔树柏灵琉斯为何需要设下结界严密守护？就是因为它的数量不会增加。我们不知试过多少方法，不管是把果实埋进土里、减少果实的采集量任其自然发展，还是把枝条嫁接到其他树木上，柏灵琉斯的数量却始终没有增加。然而，从土壤里冒出来的那两片金色嫩叶，无论是颜色还是叶子的形状，在在都证明了它们是柏灵琉斯之芽。这一定也是祈福仪式过后，女神所带来的奇迹。
　　「克劳迪奥大人，怎么了吗？」
　　「哈尔登查尔发生奇迹了……」
　　我的胸口一阵发热。微小的徵兆正预告著新时代即将来临。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时代的转捩点上，我激动得胸口震颤，喉咙深处一紧，从内心涌现的欢喜化作泪水滑落脸颊。
　　……一定要继续举行祈福仪式。
　　虽然新的仪式程序将对女性造成负担，魔力的消耗量也非常巨大，但是罗洁梅茵大人说了，男性也有办法可以帮忙。既然如此，我身为基贝，一定要继续举行能够引发奇迹的祈福仪式，让哈尔登查尔真正变得丰饶富庶。
　　我小心翼翼上前，避免踩到小巧嫩芽，伸手摘下柏灵琉斯之实。原本我打算只摘三颗，但在此刻改变主意，决定每人各送两颗果实。我想将柏灵琉斯之实，亲手献给为哈尔登查尔带来了奇迹的罗洁梅茵大人。
　　「祈祷献予诸神……感谢献予诸神……」
　　就在这一天，我平生首次由衷地向神献上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