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高麗鼙鼓初響起 第二十壹章 建德逼反

　　清河郡漳南縣的水災早冬天時終於退去，但它淹沒了漳南縣所有良田，斷絕了人們的最後壹線希望，饑荒隨即席卷全縣，壹個秋冬全縣人口銳減近半，竇建德所在的劉家屯，也由原來百余戶人家銳減到三十余戶，其他人家不是餓死便是逃走，可逃走也沒有活路，不是落草為寇，就是死在他鄉，所有的希望都斷絕了，在農民們看來，大業七年的天比鍋底還黑。
　　竇建德沒有逃走，壹方面他還有壹點點余糧，可以靠熬粥渡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另壹方面，他又是個極為眷戀故土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他絕不會離開家鄉壹步。
　　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從三月中旬，各地便傳來消息，官府開始大規模征兵，凡各鄉驍勇有力者皆要從軍去遼東參加高麗戰役。
　　這個消息在清河郡各縣激起千層浪，如果是從軍去京城戍衛，為了吃軍糧，大家都會踴躍報名，但是去遼東，誰都明白，那是去送死。
　　逃亡潮再次席卷漳南縣，大凡會壹點武藝的，紛紛離家逃亡，連竇建德的摯友劉黑闥也丟下妻兒，壹走了之。
　　竇建德卻不敢隨意走，他有妻子兒女，他逃走會連累家人，而且他已三十八歲，是當外祖父的人了，官府怎麽可能還抓他？再者，這年頭謠言多如牛毛，誰知道是真是假。
　　直到三月十七日這天早晨，縣尉親自帶著幾十名衙役到他家中，當場給他辦理了服役登記，直接將他帶走，他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每個郡都有募軍名額，再拆分到縣，漳南縣的名額是三千人，要募集三千名驍勇善戰者，如此，竇建德怎麽可能逃得掉。
　　盡管被募集為從軍，但竇建德還是決定認命，他非常配合官府，再加上他曾擔任裏長，在鄉中威望很高，很快他便被任命為二百人長，在縣城中進行訓練，準備四月初趕赴遼東。
　　竇建德的訓練之地在縣南門旁邊壹座占地七八畝的小校場內，原本是訓練郡兵的場所，現在成為近五百名驍勇青壯們的訓練場所，每天訓練弓箭、矛法，由壹名郡裏來的校尉統帥。
　　如果不是因為要去遼東，其實這樣的日子倒也不錯，每天除了訓練就是睡覺，還有壹日兩餐的官糧管飽，竇建德是兩百人長，還能多得壹點米，托人帶給妻子，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日子不錯，如果運氣好壹點，東征高麗說不定也能僥幸逃回來。
　　這天壹早，縣裏傳來壹個驚天消息，縣令去征發驍勇時被人殺了，消息迅速傳遍全縣，連竇建德他們也有所耳聞。
　　不過此時離出發的日子還有三天，縣令是死是活和他們沒有關系，竇建德也和平常壹樣，帶領手下在校場上訓練弓箭，其實大家都是練家子，誰不會射箭舞刀？這些所謂的訓練只是為了應付校尉，混頓飽飯，竇建德自己就是武藝極高強之人，弓馬嫻熟，既然他是兩百人長，他也要做出表率來。
　　“今天上午每人射壹百箭，下午是安排練矛，最後幾天訓練了，大家都賣力點吧！”
　　竇建德大聲喝喊著，他也拾起壹張八鬥步弓，張弓搭箭，略略偏壹個仰角，弦壹松，強勁的箭脫弦而出，劃過壹道弧線，正中靶心，引來壹片鼓掌聲。
　　竇建德略略有些得意，捋須笑了起來，這時，壹名士兵在門口喊道：“竇百長，門口有人找！”
　　竇建德吩咐幾句，轉身快步向大門走去，走出校場大門，是他的妻子托人送信來了，就是他本村人，他認識。
　　“四郎，什麽事？”
　　“大哥，大嫂讓妳回去壹趟，說有緊急事情。”
　　竇建德現在有點擔心，便回去向校尉請了壹個假，由於竇建德表現得很不錯，沒有逃跑之心，校尉便答應，規定他明天天亮前必須返營。
　　竇建德的家離縣城約十幾裏，他心中擔心，壹路小跑回了家，壹進家門便高聲問：“娘子，出什麽事了？”
　　“大郎，妳終於回來了！”
　　他妻子迎了出來，緊張道：“孫二來了。”
　　她低聲在丈夫耳邊道，“他渾身是血，好像是犯命案了。”
　　妻子說的孫二就是他的好友孫安祖，年紀比他小兩歲，從小和他壹起拜師學藝，算是師兄弟。
　　竇建德壹驚，“他人在哪裏？”
　　“大哥，我在這裏！”
　　只見孫安祖從裏屋走了出來，半邊衣服都是鮮血，孫安祖身材魁梧，臉型瘦長，又有壹個‘孫驢’的外號，是縣裏有名的行俠仗義之人，他在仁壽四年曾經進京參加武舉，失敗後回鄉開了壹家武館，招了幾百名弟子習武，在縣裏也算是壹個響當當的人物。
　　竇建德見孫安祖表情緊張，便問道：“出什麽事了？”
　　“我把……縣令殺了！”
　　竇建德大吃壹驚，連忙把他拉進屋問道：“怎麽會出這種事，到底怎麽回事？”
　　“就在上午，縣令帶壹群衙役到我家，命我召集弟子去服兵役，我說妻子去年病餓死，官府不管，現在卻要我招弟子服兵役，我不幹，縣令就用鞭子抽我，我壹怒之下，便拔出他的刀將他殺了，估計縣裏馬上就要抓我，我想問妳借點錢。”
　　竇建德也心急如焚，回頭對妻子道：“妳去柴房下面小地窖裏把那袋麥子拿出來。”
　　他妻子呆了壹下，極不情願地轉身去了，那袋麥子她是打算留給女兒的。
　　“大嫂，不用了！”
　　孫安祖看出竇建德妻子臉上的難色，轉身便走，竇建德嘆了口氣，壹把抓住他，他從貼身的內衣襟上扯下壹只小小布袋，塞給孫安祖，“這裏面壹共有十五顆銀豆子，是我最後壹點家產了，三天後我就要去遼東作戰，顧不上妳，妳就自己逃走吧！”
　　孫安祖心中感激不盡，沈聲道：“我已經找人去通知了我的弟子，讓他們都去高雞泊聚頭，建德，朝廷不仁，妳跟我壹起走吧！”
　　竇建德的兒子天順去年送米去遼東，再也沒有回來，生死不知，兒媳冬天時難產死了，家裏只剩下妻子和已出嫁的女兒，他不忍拋下她們，便搖搖頭，“我有妻女，我若跟妳走，他們也活不成，妳去吧！假如有壹天，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就去找妳。”
　　孫安祖向他壹拱手，“建德，我們後會有期！”
　　他也不走大門，輕輕壹躍，跳過院墻便走了，很快便無影無蹤，竇建德呆立了片刻，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他壹回頭，卻見妻子扛壹袋麥子出來，不由壹楞，“妳這是做什麽？”
　　妻子滿臉不高興道：“給女兒送去，家裏就這壹袋麥子了，妳還整天送這個、送那個，我餓死就算了，我不想讓女兒和外孫也跟著餓死。”
　　竇建德無奈地嘆了口氣，剛才他也是壹時意氣，忘記家裏就只有這壹袋麥子了，只得點頭道：“好吧！我不在妳就住在女兒家裏，我要明早四更才走，送完麥子妳就回來，我們把最後壹瓶酒喝掉，算是告別。”
　　妻子抹了壹把淚水，轉身走了，竇建德回屋收拾東西，他家本是很殷實的中戶人家，有百余畝地，家有存糧，有兩頭牛，還有家財，但天災和人禍，使他已經完全破產，上個月皇帝過境要獻食，官府把他的最後壹頭牛也牽走了，他已傾家蕩產，只剩下幾間被大水沖壞的破屋。
　　竇建德呆呆地坐在窗臺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後半輩子該怎麽辦？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算壹算妻子應該回來了，他嘆息壹聲，從箱子裏找出最後壹瓶酒，準備和妻子離別。
　　可就在這時，隱隱聽見他妻子的喊聲：“大郎，快跑！”
　　聲音大概在數十步外，竇建德大吃壹驚，他沖上屋頂，只見他妻子拼命向家裏跑來，後面追著大群士兵和衙役，這是來抓捕孫安祖的人，有人向官府告發，孫安祖逃到了竇建德家，士兵和衙役立刻上門來抓捕。
　　他妻子壹下摔倒在地，幾名士兵沖上來亂刀劈砍，將竇建德妻子當場砍死。
　　竇建德眼睛都紅了，他仰天壹聲厲嘯，轉身跳下屋子，向後面數百步外的小河奔去，他壹頭栽進了河中。
　　……
　　夜色中，竇建德回到校場，他從床下摸出壹把刀，大步向校尉住的屋子走去，恰好在門口遇到校尉，“竇建德，回來得蠻早嘛！”
　　竇建德壹言不發，迎面就是壹刀，長刀刺進校尉的胸膛，校尉慘叫壹聲，倒地身亡。
　　聽到了慘叫聲，營房裏的驍勇們紛紛奔出來，竇建德壹刀砍下校尉人頭，對眾人高聲道：“開皇十八年，大隋富強，先帝派數十萬軍去攻打高麗，尚且失敗，如今水澇成災，饑民遍野，滿目瘡痍，皇帝卻不知體恤人民，依然要發兵征高麗，天下必定大亂，大丈夫生於亂世，就算死，也做番大事，怎能去高麗填溝壑，各位弟兄，我竇建德決定去投奔高士達，願意跟我走的，我們同享富貴，共立功業，不願跟我走的，妳可以去官府告發，說是我殺死校尉，免得被連累，弟兄們，願意造反的，跟我來吧！去砸開糧倉，奪米造反！”
　　忽然有人振臂高呼，“與其死在高麗，不如反了，還有壹條活路。”
　　“反了！”
　　數百人壹齊高喊，浩浩蕩蕩向縣城糧庫奔去，無數饑民跟著他們，竇建德率領手下砸開了糧庫，開倉放糧，竇建德帶領數百名驍勇之士去高雞泊投奔高士達，拉開了他的造反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