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漫天外雲卷雲舒 第十五章 少女遇窘

　　壹早，楊元慶便騎馬來到了利人市，這兩天雖然朝廷上下都忙碌不堪，但楊元慶卻沒什麽事，皇帝楊廣準他休息半月再回去，兵部之令也隨即收回，楊元慶有自己的打算。
　　再過三天便是樂平公主的壽辰，他打算在壽辰後去壹趟江南，尋找嬸娘和妞妞，他從大利城返回已經壹個多月了，卻遲遲沒有南下，這壹次，他無論如何要去壹趟江南。
　　今天楊元慶是來利人市尋找康巴斯，再問問胖魚他們的消息，他從太原城回來後，他們三人音信皆無，也沒有給他留信，讓他頗為擔心，他擔心賀若府不肯放過他們。
　　楊元慶已經得知了賀若弼被處死的消息，但他並沒有什麽內疚，只能說這是賀若弼咎由自取，自己明明已經在校場生死鬥中饒他壹命，如果他有半分自知之明，他不該出爾反爾，繼續謀害自己，殺人不成，反送了自己的性命，老天也不會憐憫他。
　　楊府離利人市約七八裏路，不多時，他便騎馬進了利人市的大門，利人市的大街上熱鬧喧天，不僅米行和肉行等日常生活相關的壹些店鋪客人爆滿，其余店鋪面前也都客人盈門。
　　綢緞行、金銀行、珠寶行、樂器行等等，每家店鋪裏都有夥計站在門口大聲叫喊，招攬生意，前段時間皇帝出殯，限制頗多，直接影響到了京城的商業，而隨著楊諒之亂平息，京城的商業又漸漸恢復，再度熱鬧起來。
　　楊元慶牽馬走進了利人市大門，利人市內擁有上千家店鋪，他不可能壹家壹家去問，何況還有都會市的幾百家店鋪，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找到康巴斯的鄉黨。
　　他催馬來到了波斯邸的幾十家店鋪前，翻身下馬，向其中最大的壹家店鋪走去，波斯邸是指胡商所開的商肆，以經營珠寶為主業，壹共有三十幾家，基本上都是粟特商人所開。
　　粟特商人有兩種，壹種是中原生活多年，已經入籍隋朝，他們已能說壹口流利的漢語，和普通的隋朝商人壹樣，可以開店置業，可以在隋朝娶妻生子，這些粟特人依然以經商為主，開得最多的是胡人酒肆和珠寶店，波斯邸的三十幾家店鋪便是他們的產業。
　　還有壹種粟特商人，就是往來於絲綢之路上的行腳商人，他們將粟特的珠寶、波斯的地毯、羅馬的金銀器和大食的香料運到隋朝，又將隋朝的絲綢、瓷器和紙張運回西方，在京師，他們不會呆太長的時間，壹般便是把貨物直接賣給波斯邸的店鋪，都是粟特人，他們之間有著共同的語言和信仰。
　　楊元慶找到的這家店鋪叫‘薩末健老店’，薩末健也就是撒馬爾罕的音譯，壹看便知道是康國人所開，也是壹家珠寶店，康巴斯就是康國人，這家店鋪或許有他的消息。
　　剛走到店門口，壹名頭戴卷檐虛帽的粟特中年男子便迎了上來，用隋朝的禮節拱手施禮道：“尊貴的客人，歡迎光臨小店，不知我能給妳提供什麽樣的幫助？”
　　楊元慶卻微微壹笑，手放在胸前給他行壹禮，用並不太熟練的粟特語道：“受阿胡拉馬茲達主神的啟示，特來打聽壹個人。”
　　楊元慶的粟特語和突厥語都是跟康巴斯所學，相對熟練的突厥語，他的粟特語就遜色了很多，盡管如此，還是讓這名粟特人又驚又喜，畢竟能說粟特語的漢人實在是少之又少，而且還是受主神的啟示。
　　隔閡在共同的語言中消失，客人變成朋友，粟特人熱情招呼，改用了粟特語，“客人請進裏屋坐。”
　　楊元慶走進裏屋，這是粟特商人招待貴客之處，房間內光線明亮，墻壁刷得雪白，掛了幾幅來自東羅馬的鑲有金邊的絨毯，靠墻的小櫥櫃內擺滿了大馬士革名匠打制的銀器，地上鋪有厚厚的波斯地毯，布置得十分華麗。
　　他在胡榻上坐下，粟特商人給他奉上壹碗酪漿，好奇地問道：“這位將軍也信仰阿胡拉馬茲達主神嗎？”
　　楊元慶笑了笑，“我的壹個朋友是主神虔誠的信徒，他是撒馬爾罕人，每天和太陽同時起床，信奉光明，憎惡黑暗，但我卻失去了他的消息。”
　　粟特商人明白了，他微微笑道：“我也是自來撒馬爾罕，不知將軍的朋友我是否認識？”
　　“他叫康巴斯，店主認識嗎？”
　　粟特商人會心地笑了起來，“將軍姓楊，是大利城守將，對吧！”
　　楊元慶大喜，原來消息落在這裏，“我正是楊元慶，來尋找康巴斯。”
　　“他去高昌國進貨了，臨走時讓我轉告將軍，讓妳不用擔心，我也是剛從洛陽回來，正準備明天去楊府，沒想到將軍先來了，真是慚愧。”
　　粟特商人聽康巴斯說過，楊元慶的粟特語並不是很好，他又改成了漢語，笑道：“我叫康奈爾，和康巴斯十幾年前便認識，後來他在伊吾城附近失蹤，大家都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居然在大利城當了隋軍，真是讓人又驚又喜。”
　　楊元慶端起酪漿喝了壹口，有些奇怪地問道：“他去高昌國進什麽貨？”
　　“他開了壹家酒鋪，想賣蒲桃酒，這種酒利潤很高，他便去了高昌國去進貨，同時也想學習釀酒的工藝，可能要幾個月才能回來。”
　　楊元慶不由暗贊康巴斯有經商頭腦，竟發現了壹個巨大的商機，此時蒲桃酒的釀造工藝還沒有傳入中原，基本上都是靠長途販運，使它難以走入尋常人家。
　　他心中忽然壹動，大利城那邊陽光充足，氣候適宜，土地是肥沃的沙壤土，非常適合種蒲桃，如果在那裏大量種植蒲桃，再把蒲桃酒作為大利城的產業，這倒是個很不錯的生財之道，不錯，自己要攔住康巴斯，把釀酒工藝留在大利城。
　　他的心變得熱切起來，又急忙道：“我想留壹封信給他，東主能否替我轉給他？”
　　“可以，我壹定轉給他。”
　　楊元慶立刻借了紙筆，鋪開紙寫了壹封信，寫到壹半，他忽然想起壹事，又問康奈爾，“和康巴斯壹起，還有兩人，壹個長得很肥胖……”
　　不等他說完，康奈爾便呵呵笑了起來，“楊將軍是說胖魚吧！”
　　“對！就是他，他們現在在哪裏去了？”
　　“他們早就離開京城，不過是去洛陽，胖魚好像是說去送什麽撫恤，具體我也不知。”
　　楊元慶卻明白，這就對了，這時，外面店鋪傳來壹聲輕微的脆響，‘砰！’的壹聲，像是什麽東西摔碎了，幾乎同時，傳來壹個年輕女子的尖叫，壹下子又沈寂了。
　　楊元慶和康奈爾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很快，壹名胡人夥計在門口低聲道：“大叔，妳來壹下。”
　　“將軍請稍坐，我去去就來。”
　　康奈爾有點沈不住氣了，快步走出門，只聽他小聲問道：“什麽摔碎了？”
　　夥計低語幾句，“什麽！”康奈爾壹聲驚呼，隨即快步向店堂走去。
　　楊元慶提筆飛快寫了封信，將它吹幹、疊好，這才放在桌上，可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他有幾句話他要交代康奈爾。
　　楊元慶起身走到外面店鋪，正堂無人，有低低埋怨聲從旁邊壹間客堂傳出，那裏才是交易之地，楊元慶走進了客堂，客堂裏擺了十幾張坐榻，此時，客堂內的氣氛很壓抑，壹張坐榻旁邊站著三名少女，表情都忐忑不安。
　　在她們身後的壹只櫥櫃裏，擺放著壹只精美的紅色琺瑯瓶，這是來自於東羅馬的琺瑯瓶，應該是壹對，而另壹只已摔成了碎片。
　　康奈爾壹言不發，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碎片，他的動作很慢，壹點壹點，小心翼翼地將碎片放進壹只玉盤，就仿佛這些碎片也價值千金。
　　這其實是壹種肢體語言，這就是告訴三個少女，她們打碎的琺瑯瓶非常昂貴。
　　三名少女的神情都十分尷尬，站在最裏面壹名大眼睛少女緊咬著嘴唇，壹條手絹在手中不安地絞動，遠山如翠的眉黛仿佛籠上壹層輕霧，秋波如水般的美眸中流露出壹絲難以掩飾的擔憂，看得出，這只琺瑯瓶是她打碎的。
　　楊元慶忽然覺得這對美麗的眼睛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可壹時他也想不起來。
　　最後，壹名年紀稍長的少女怯生生問道：“這只瓶子多少錢？我們賠。”
　　康奈爾苦笑壹聲道：“如果是壹般琺瑯瓶也就算了，可這對琺瑯瓶是出自拂菻國名匠梅耶之手，非常昂貴，我店裏只有這壹對，曾經有人出壹萬吊錢，我都不肯賣。”
　　“壹萬吊！”
　　三個少女驚呼壹聲，她們對望壹眼，眼中的尷尬變成了驚恐，那如秋水伊人般的少女臉色刷地變得慘白，汗珠從她飽滿的額頭滲出，她楚楚動人的眼睛裏已經現出淚意，壹萬吊錢，讓她怎麽賠？
　　“可是……只摔碎壹只，是不是？”年長少女顫抖著聲音問。
　　康奈爾暗暗嘆息壹聲，這是壹對琺瑯瓶，摔碎壹只，另壹只還有什麽意義呢？就像壹雙鞋，只賣壹只，誰會買呢？
　　他看得出，就算賠壹只，這三個小娘也未必賠得起，只得苦笑壹聲道：“那就算壹只吧！”
　　……
　　【昨天好多書友都沒看懂上壹章裴矩的手段，老高稍微解釋壹下，宇文弼是想托裴矩為中間人，向楊廣表達關隴貴族在遷都上的讓步，但這樣壹來，卻讓裴矩知道了關隴貴族的底牌，裴矩便將這張底牌變成了他的至尊，由他來提出遷都議案，次日朝會討論遷都，關隴貴族無人反對，裴矩便成為遷都的大功臣，這就叫吃完原告吃被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