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五十二章 匕見

　　毫無任何的征兆。
　　突然之間，天穹之上的巨大飛空艇的廣告顯示屏、動亂的廣場中，濃煙升起的購物廣場，中層的巨型廣告牌，乃至所有的電視機，所有的能夠接受訊號的屏幕設備上，都出現了劇烈的閃爍。
　　無窮雪花之間，有漆黑的狼首圖騰浮現。
　　俯瞰著動亂、劫掠、廝殺，戰爭，頂層，上層，中層，底層，乃至渺小如塵埃的壹切。
　　冷漠獰笑。
　　“電視臺！”
　　歡宴在震驚之後，反應過來的瞬間，忍不住尖銳咆哮：“我的電視臺！！！！”
　　“好膽啊，小子。”
　　屏幕前的郭守缺在瞬間的錯愕之後，忍不住放聲大笑：“憋了這麽久之後，終究是忍不住親自上場了麽？”
　　毫不掩飾自己的贊賞，蒼老的廚魔饑渴的摩擦著手指，輕聲呢喃：“早三十年，我壹定忍不住親自烹妳——”
　　“餵？餵！槐詩妳什麽意思？妳把話說清楚！”電話裏的原照還沒說完，就被平靜的聲音打斷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槐詩想了壹下，微微聳肩：“手把手教了這麽久，雖然還是有點欠火候，但也差不多了。反正該知道的妳都知道，要交給妳的東西，也都給妳了。
　　簡單來說，妳已經是獨當壹面的大人啦，阿照。”
　　他說：“從此之後，妳管著黑馬工業，東夏和俄聯那邊的供應，妳可以自己去解決了。”
　　“草，什麽事情妳又不帶我！”
　　原照勃然大怒，“妳究竟想幹什麽？”
　　“當然是幹壹些，壹直都在幹，壹直都想幹的事情啊。”
　　槐詩笑了起來，擡起眼睛，看向沒入雲端的高樓，愉快輕嘆：“我想要毀了這壹切……”
　　他說，“就從現在開始。”
　　那壹瞬間，電話掛斷了。
　　在漸漸升起的夕陽照耀下，遠方的風卷著灰燼和塵埃的味道吹來。
　　而就在他的面前，輝煌莊嚴的高樓裏，壹盞盞燈光亮起，剛剛落下的閘門再度擡升，緊閉的大門向著孤獨的來客緩緩敞開。
　　宛如歡迎最尊貴的來賓和客人那樣。
　　——聖都電視臺！
　　“聖座！”
　　在進入大門之後，壹個個等待在大門前的身影都迫不及待的半跪在地上，恭謹的迎接著這個獨身壹人前來拜訪的客人。
　　就仿佛他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壹樣。
　　如是，堂而皇之的走進了聖都娛樂。
　　紅色的地毯蓋住了剛剛不久之前才流下的鮮血，而忠誠的信徒們已經全部代替了沿路所見的所有位置。
　　壹直到，走進了早已經準備好的新聞演播室裏。
　　就在臉色慘白的導演周圍，至終教團的信徒們已經等候許久。
　　“辛苦各位了。”
　　槐詩微笑著頷首：“今日之功，仰賴各位這些年的犧牲和付出。”
　　於是，那些期盼的面孔之上浮現了狂熱的笑容。
　　“聖哉！！！”
　　而槐詩，已經穿過了演播室，坐在了攝像機前面。
　　新奇的端詳著周圍的壹切。
　　撫摸桌面。
　　最後，深吸了壹口氣，緩緩呼出。
　　“那麽，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
　　他擡頭，凝視著攝像機的鏡頭，就像是能夠看到敵人們的面孔那樣，輕聲說：“向這個世界，昭告我們的到來。”
　　在那壹瞬間，無數舞動雪花的屏幕上，狼首的圖騰悄然消散。
　　就在混亂的鬥爭裏，在陰暗的底層，在壹個個陷入寂靜的辦公室中，在統治者們的怒視裏，壹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並不嚴肅，也並不冷酷。
　　帶著和煦的微笑。
　　如此親切，又是如此的遙遠。
　　仿佛在雲端嘲弄的俯瞰著這壹切那樣，輕蔑的凝視著這壹座在漸漸升起的夜幕中輝煌閃耀的城市，還有無數未曾結束的暴亂，妳死我活的廝殺，激烈的交火，和或是冷漠、或是震驚的神情。
　　“晚上好，親愛的朋友們。”
　　那低沈又柔和的聲音透過破爛的喇叭、巨大的音響，亦或者是耳機和其他的媒介，回蕩在城市的街道、小巷，和每壹個客廳、房間之中。
　　在無數的屏幕上，那壹張俊秀的面孔微笑著，凝視著每壹個聽眾：“我想要，問妳們幾個問題——”
　　就在華麗的演播間內，槐詩依靠在真皮座椅上，環顧著那些常人傾盡壹生都無從觸及的珍貴裝飾，疑惑的問：
　　“有人像我壹樣，艱難耕種壹年，卻終日饑苦麽？”
　　平靜的話語，夾雜在車間裏無數機器的轟鳴中，在熔爐和流水線的旁邊回蕩，向每壹個擡起面孔的工人發問：
　　“有人如我這樣，奮不顧身的工作和生產，卻難以生存麽？”
　　就在辦公樓的無數格子間裏，壹張張煎熬至蒼白的面孔前面，那個年輕人看著他們，憐憫的發問：
　　“有人同我壹般，傾盡了所有的心血和淚水，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卻只能日復壹日的淪落進人所創造的地獄中麽？”
　　就在底層，閃爍的霓虹之下，原本充斥著妖艷舞姬和無數廣告的巨大屏幕上，那個男人攤開雙手，不解的低語：
　　“除了撕咬同類，吞噬血肉之外，將其他人踐踏在腳下之外，還有其他能夠沐浴在陽光下的生活麽？”
　　在濃煙湧動，火焰擴散的街道上，無數冷漠警衛穿行而過的墻壁上，那壹張漸漸冷漠的面孔湊近了，壹字壹頓的質問：
　　“除了成為巨閥們的玩物和工具、犧牲尊嚴和付出血淚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加正當，更加值得驕傲的生存方法麽？”
　　“難道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因此而疑惑麽？”
　　槐詩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令人作嘔的世界：
　　“——難道沒有人覺得，壹切不應當如此麽？”
　　無人回應。
　　就連轟鳴的槍聲仿佛都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陷入了壹片寂靜之中，那些茫然的觀眾們看著屏幕裏的身影，不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可還有更多的行人，停下了腳步。
　　剛剛拿起來的遙控器，停在了空中。
　　“是的，妳們不會覺得哪裏有問題。”
　　槐詩憐憫的說：“從來沒有人告訴妳，可以不必這樣卑微的活著——”
　　“太久了，朋友們。太久的苦難和傾軋，太久的黑暗和絕望。”
　　在龐大的飛空艇之上，高懸的屏幕上，那個男人擡起了頭，向著閃耀的壹切傾訴：
　　“這個世界，那些高高在上的巨閥，那些庸庸碌碌的廢物們，還有那些腦滿腸肥的走狗，已經盤剝了我們太久。
　　血和眼淚都已經流得太久。
　　屈辱和忍受沒有得到應有的救贖，犧牲和付出，也只會在失去價值之後迎來冰冷的結果。
　　從未曾有人對他們說過——這壹切應該結束了！”
　　“所以，我才來到了這裏！”
　　在屏幕上，那壹張肅冷的面孔冷聲宣判：“這個地獄，那些舊的所有，包括妳們這些自詡為統治者的垃圾們在內，都應該落入妳們所創造的熔爐裏。
　　——汝等終將在地獄中焚燒殆盡！”
　　“快點啊！壹群廢物！”
　　歡宴怒吼著，向著緊急回撤的私兵們咆哮：“關掉訊號，斷電啊，斷電妳們不會嗎！”
　　在屏幕的另壹頭，呆滯的私兵們看著早已經被炸毀的電閘。
　　廣播依舊。
　　有肆意的笑聲響起，越發的高亢。
　　就在屏幕之上，那個男人起身，向著聖都，向著這個世界上的壹切，展開雙臂。宛如擁抱萬物那樣，大笑著，告訴所有人。
　　“今日，我將在此舉起終結之旗，豎起毀滅之碑，奠定消亡之礎！”
　　“不甘於絕望的人，憎恨這壹切的人，壹無所有的人，想要擁有未來的人，想要告別過去的人，想要活在現在的人——
　　還有，和我壹樣的人！”
　　他向著每壹個人，每壹張呆滯的面孔微笑，告訴他們：“到我這裏來，站在我的左右和身旁，同我壹起，去重新修正這壹切！”
　　“終有壹日，我們將會將這個地獄，徹底毀滅！”
　　那低沈的話語回蕩在所有人的耳邊，就像是釘子壹樣，釘進了顱骨和意識，壹顆顆的楔入了靈魂中去，帶來了恐懼，顫栗，驚恐，乃至……難以言已的渴望和興奮！
　　就在開始浮現出壹道道波紋和噪點的斷續影像裏，那個男人後退了壹步，讓自己的全身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第壹次，也是最後壹次，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叫做槐詩。”
　　宣告者最後低語，告訴他們：“妳們也可以稱呼我為【調律師】！”
　　“從今天開始起，感受驚喜吧，各位。”
　　他憐憫的揮手，告訴所有的敵人：
　　“——審判的日子，終將到來！”
　　啪！
　　就在無數強幹擾源的影響和火箭彈的襲擊之下，廣播塔轟然斷裂，飛向外界的訊號終於停止。
　　此刻，無數飛行器盤繞在了上空，耀眼的探照燈照耀著顫栗的大樓。
　　在樓下，不知道多少裝甲車已經就位，封鎖內外！
　　“殺了他！”
　　指揮室裏，在新仇舊恨之下，歡宴已經燒紅了眼睛：“楞著幹什麽，殺了他！不，把他抓回來，不惜壹切代價，我要將他壹點點的碎屍萬段！
　　碎屍！！！萬段！！！！”
　　在屏幕的另壹側，現場的指揮官微微壹楞，旋即頷首，正準備回答什麽，可卻忽然跌倒在地上，無法站穩。
　　大地陡然震蕩。
　　萬物如抖動毛氈之上的草木壹般，顫栗不安。
　　狂風席卷，吹響四面八方。
　　恐怖的光焰從城市的中央撐起，暴虐的焚風擴散之中，觸目驚心的灼紅將天空徹底燒成了赤紅。
　　不知道多少人被恐怖的風暴卷起，飛上天空。
　　就連電視塔周圍的，不知道多少飛行器在颶風的拉扯之下幾乎失速，艱難的盤旋著，狼狽向上拔升。
　　有壹架失控的飛行器哀鳴著，冒出濃煙，向著大地墜落。
　　再度點燃了壹束火光。
　　坍塌的聲音，如同密集的雷鳴那樣，從遠方傳來。
　　戍衛所內的指揮室裏，已經陷入了壹片沈默。
　　死寂。
　　只有剛剛清醒過來的奢靡瞪大眼睛，看著另壹個屏幕裏傳來的影像，哽咽著，淚流滿面。
　　“永恒電力……我的……永恒電力……”
　　再沒有永恒電力了。
　　龐大的廠房和建築，高聳如雲的巨塔，乃至數不清的附屬設施，盡數蒸發。
　　供應者中層和底層絕大多數民用電力的發電站，連同著不知道多少企業私軍，征伐天使，壹同徹底消失了驚天動地的爆炸之中。
　　留下來的，只有壹個不遜色於壹個月之前現場的恐怖凹陷，和無數坍塌的建築和樓宇。
　　乃至，擴散的火焰。
　　這才是向這個世界昭告壹切的烈火。
　　就在聖都電視臺數百米之外，密道的出口處，槐詩回頭，眺望著燃燒的壹切，任由颶風將長發吹起。
　　許久，擡起手，蓋上了帽子，轉身離去。
　　在他身後，壹切霓虹、路燈，樓宇中殘存的電燈，乃至壹切光芒，迅速的消散。
　　黑暗。
　　黑暗在吞沒壹切。
　　如同巨獸那樣，無形的怪物從城市的地步升起，慢條斯理、從容不迫的，將壹片片城區覆蓋，饑渴的吞入腹中。
　　到最後，除了頂部依舊輝煌的光芒之外，壹切都沈入了寂靜的深淵之中。
　　大停電，開始了！
　　整個世界，從來沒有這麽寂靜過。
　　所有人仿佛都被拋入了荒野中，感受到了骨髓中滲出的孤獨和不安，可很快，便有隱隱綽綽的喧囂從寂靜裏響起，擴散，回蕩在寂靜的街道上。
　　星星點點的光芒重現。
　　那是黑暗的最深處，壹束束變亂的火光被舉起了。
　　照亮了，那些或是猙獰、或是狂熱的神情。
　　真正的狂歡，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