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臨時工

　　他好歹還是個山鬼，順帶兼職了學徒級的煉金術師，哪怕專精的是金屬學，但依舊對於其他的常見材料有所了解。
　　發現槐詩不是那種兩眼壹抹黑，壹問三不知的萌新之後，中年人的神情頓時輕松了壹點。
　　“對。”
　　他直接對著酒瓶子來了壹大口，抹了抹嘴，不快地嘆氣：“長得到處都是，今年特別煩，特別多……特別他媽的多。”
　　入侵物種。
　　槐詩能夠理解，這玩意兒雖然有用，但壹個搞不好，就可能長得到處都是，甚至擠壓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間。
　　“本土沒有物種能夠針對壹下麽？”他問。
　　“生態部的混賬引進了新物種，然後把本地的木虱給淘汰了壹大半，否則今年不至於這麽煩。”
　　中年人說到這裏，才尷尬的壹拍腦袋，向著槐詩伸手：“怎麽稱呼？”
　　“槐詩。”
　　槐詩和他握手，聽到了他的名字：“阿裏，叫我阿裏就好——很抱歉將妳當成了不學無術的家夥。”
　　“沒事兒。”
　　槐詩倒是能夠理解對方把自己當成靠臉吃飯的那種家夥，並不在意，而是直接的問：“我聽說妳這裏有工作。”
　　“對。”阿裏點頭，指了指龍槲，“對付這個。”
　　“妳是說，把妳們這裏的龍槲掐掉？”
　　“掐不過來的。”阿裏搖頭，“那群鬼東西現在長瘋了，就算是發動林業協會所有的升華者都搞不定，只能找辦法先把它的天敵重新培養起來。”
　　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眼鏡，戴上，又拿出了壹個本子，翻開，審視著上面壹堆待辦事項，問道：“妳想要什麽工作？”
　　“零工就行。”槐詩說，“最好不費力的，有這樣的麽？”
　　“有倒是有……但那可賺不到什麽錢。”
　　“實際上，只是順帶而已。”槐詩聳肩：“我打算從雅加達往馬都拉的方向走，如果順路能幫到忙的話最好。”
　　阿裏沈默了起來。
　　很快，擡起頭看向木屋外面，大聲吼：“陶菲克，陶菲克！把新型的白禾的種子拿壹罐過來！”
　　那嗓門太大了，簡直將房梁震下了壹層灰。
　　很快，有年輕人拿著壹個茶葉罐子大小的鋁盒子進來，放在槐詩的面前。
　　打開之後，裏面全都是米粒大小的種子，好像草籽壹樣。
　　“這是什麽？”
　　槐詩沒認出來。
　　“進行後續工作之前的準備。”阿裏解釋：“在新種類的木虱種群培育出來之前，先要稍微延緩壹點龍槲造成的影響。這是那群德魯伊用來肥沃土地的東西，長得高，死得快，只是難活。”
　　說著，他看向槐詩，並沒有再說什麽。
　　就好像在審視著他的能耐壹樣。
　　妳能種得了麽？
　　槐詩摸了摸口袋，從工具包裏抽出鑷子，挑了壹粒，放在手心裏，仔細觀察。他沒有見過這個東西，也不能打包票。
　　可出乎預料的是，他的手指頭只是搓了搓，在沾了壹點槐詩手上的壹點汗水後，那壹顆種子竟然就發芽了。
　　甚至沒有動用山鬼的能力。
　　他松了口氣，笑了起來：“沒那麽難活嘛。”
　　“……”
　　短暫的沈默之後，阿裏終於收起了眼中的驚愕，仔細端詳著槐詩，許久，點頭。
　　“好，既然蒂拉爾介紹妳過來，那麽有他的擔保，就不必讓妳簽合同了。”阿裏點頭問，“什麽時候能開工？”
　　“隨時。”
　　槐詩回答，伸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自己的證件來：“以及，不必麻煩蒂拉爾先生進行擔保，我有能夠證明自己身份和信用的東西。”
　　黑色封皮精致考究的證件，上面銘刻著荊棘環繞現境的紋章。
　　打開之後，就是槐詩的正面照，以及天文會的和平鴿鋼印，證明他註冊武官的身份，也賦予了他攜帶武器在現境、邊境和地獄之間任意行走的資格。
　　阿裏倒吸了壹口冷氣，楞在原地，蒂拉爾也沒好多少，手差點把杯子裏的酒給抖出來。
　　兩個人面面相覷，不可思議。
　　‘妳哪兒那麽大面子，給弄了這麽壹個巨佬過來幫忙？‘
　　‘我他媽也不知道偶然遇到的迷茫小老弟是天文會的啊！‘
　　他們的神情頓時變得無比精彩。
　　幸好的是，他們倒是對槐詩這個持證劊子手沒有什麽偏見和抵觸——畢竟在印尼這個地方，沒有什麽大的譜系，能夠確保升華者的基本人權和生活的就是天文會所制定的規則。
　　這就相當於熱心老大爺介紹小夥子去老熟人那裏打零工，就沒想到過來搬磚的小夥兒特麽的是個路過的刑警大隊長……
　　看著他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樣子，槐詩憋著笑，內心陰暗角落裏那壹點裝洋蒜的心思得到了滿足。
　　“咳咳，既然是天文會的人，自然也不用擔心了。”
　　許久，阿裏才尷尬地回答，把盒子推過去：“只要妳壹路找地方把這些種下去就行了。報酬我可以預支，妳想要多少？”
　　“只是順路丟幾顆種子的話，又花不了多少功夫——”
　　槐詩端著盒子，沈思了片刻之後，說道：“真想要給我報酬的話，就回答我壹個問題吧。”
　　他端詳著面前的阿裏，認真問道：
　　“在妳看來，成為升華者意味著什麽呢？”
　　“……”
　　阿裏回頭看了壹眼蒂拉爾，低聲問：“妳這是從哪兒找來壹個詩人麽？”
　　“年輕人對世界總是充滿好奇。”蒂拉爾聳肩：“他需要壹些前輩的見解，至少希望妳不要吝嗇這麽壹點語言。”
　　阿裏好像敗給他壹樣，聳肩，搖頭回答：“並不意味著什麽。”
　　槐詩沒有再說話。
　　只是看著他，神情平靜又淡然，耐心等待。
　　直到他臉上掛不住了，壓抑著煩躁，深深地吸了壹口氣。
　　“好吧，雖然不知道妳們天文會的大老爺怎麽想的，在我看來，升華者對我而言什麽都不意味，只不過是壹份工作而已，妳明白麽？”
　　他指了指辦公室裏的滿地狼藉，“我從壹個酗酒成性的守林人，被趕鴨子上架，變成經營壹家伐木場，要照顧以前那些失業的老兄弟，還得想辦法維持林子裏的生態平衡……太麻煩了，年輕人，麻煩的要命。”
　　“沒有賺到錢麽？”槐詩問。
　　“賺到了，又怎麽樣？”
　　阿裏被逗笑了，指了指屋子外面：“錢在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有什麽用麽？我每周都用公款叫壹次女人上門服務，雙倍小費，但更多的呢？這裏是山裏，年輕人，再沒有什麽比壹個伐木工更不需要錢了。”
　　“……”槐詩愕然了許久，“難道妳的人生就壹點改變都沒有？”
　　“有啊，改變了確實不少，但真正需要改變的時候——它又能改變的了什麽？”
　　當這槐詩的面，阿裏將手臂變成了粗壯的樹枝，在厚重的樹皮之下蘊藏著驚人的力量，更可怕的是壹整個伐木場和壹整個山林都在和他隱隱的共鳴。
　　這裏是他的主場。
　　“這是力量沒有錯，很神奇也沒有錯，但有什麽用呢？”
　　阿裏嗤笑這，反問：“它能讓我那位被我傷透了心的前妻回心轉意麽？它能讓我的兩個孩子相信他們的父親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愛著他們麽？
　　我的大兒子和小女兒，甚至不願意和我壹起吃頓飯——在他們看來，我永遠都是那個酗酒之後為他們帶來恐懼和痛苦的父親，壹個只會帶來恥辱的麻煩……
　　是的，我知道，我罪有應得，自作自受，年輕人，他們恨我，甚至不願意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這不是什麽力量和奇跡能夠改變的，除非時光倒退，我把二十年前那個叫阿裏的王八蛋狠揍壹頓，告訴那個傻逼珍惜自己的壹切。但就算時光倒退，我就能夠去面對他們麽？
　　我搞砸了壹次，搞砸了兩次，搞砸了自己所有的轉機，等我開始後悔的時候，壹切早已經無可挽回。”
　　阿裏的手指伸長，卷起了桌子上的烈酒，仰頭，壹飲而盡，又煩躁的將酒瓶丟到了窗戶外面，攤在椅子上。
　　凝視著桌子上的相框，自己曾經的家庭，他就變得疲憊又無奈，自嘲地笑了起來：“人生不是能夠用力量去改變的東西，不是嗎？”
　　槐詩無言以對。
　　“這就是妳想要的回答，槐詩先生，我已經在壹個初次見面的年輕人面前出盡了醜，現在請妳給我壹點點最後的遮羞布，拿上妳的報酬，趕快離開吧。”
　　阿裏從口袋裏掏出了壹把車鑰匙，放在桌子上：“外面有壹輛車，加滿了油，妳可以隨意使用，只要最後把它丟到馬都拉的林業協會分部就行。”
　　“謝謝。”
　　槐詩拿起車鑰匙，誠懇道謝。
　　“這是妳的報酬。”阿裏說。
　　“不，我指的是，妳的坦誠。”槐詩認真的說：“妳大可以撒謊，或者不回答。”
　　“就當妳運氣好吧。”
　　阿裏煩躁地揮了揮手，示意他趕快走，蒂拉爾聳肩，向著槐詩頷首道別，指了指旁邊沮喪的阿裏，他還要留在這裏安慰壹下自己這位老朋友。
　　槐詩臨走之前，張口想要說點什麽，可想了壹下，又乖乖地閉上了嘴。
　　他那裏有什麽權力和經驗去大言不慚的指點別人如何面對生活呢？
　　頷首致謝了之後，他推門離去。
　　在上車的時候，收到了蒂拉爾發來的消息，壹個電話號碼：如果妳去馬都拉的話，可以順帶看看這個家夥，他在壹所中學裏當拉丁語老師，總是想壹些有的沒的東西，被我們私下裏叫做哲學家，或許會對妳有啟發。
　　‘我會的。‘
　　槐詩回復完畢，擡頭看著面前頗為巨大的越野車，挑起眉頭。
　　期待地搓了搓手。
　　有免費的車開了啊，真好……
　　完全無視了自己根本沒有駕照和駕駛經驗的前提，槐詩壹腳油門踩到底，絕塵而去。
　　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