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三章 道理
天啟預報 by 風月
2023-3-16 22:12
就好像在象牙之塔的教室裏。
午後的陽光之下,沙發上的老人抽著雪茄,對自己的學生傾囊相授著人生的智慧與人性的精髓,教導禮儀。
如何去以端正且嚴肅的姿態拜訪妳的敵人。
不需要繁復的下午茶規矩,也不需要累贅的談話技巧,更不必去喋喋不休的砍價,錙銖必較。
而是如何以正當的方式,去將自己應得的東西拿回——
首先,要開誠布公的直抒胸臆,表達自身的來意,無需掩飾,讓對方清楚妳為何而來。然後,便要展示自身的力量和資本,以贏得正視。
力量和資本?
槐詩開始想要笑了。
他有壹大堆數也數不完的頭銜,卻不知道這個時候報哪壹個才合適。
樂園王子?壹個過氣的偶像?誰在乎?
天文會的成員?對於邪魔外道而言或許是催命符,可在現境,面對代表著拉斯維加斯的六家聯盟,只會自縛手足。
丹波之王?和光輝四射的欲望之城相比,丹波也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而已。
除此之外,他還是象牙之塔的古典音樂老師,是羅素的秘書,是深淵廚魔和災厄樂師,受膏者……乃至壹個不值壹提的三階升華者,可那些稱號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他不是因此而來。
那究竟應該說什麽呢?
他忍不住自嘲搖頭,輕聲笑起來。
直到現在,他才反應過來,或許這壹份麻煩的工作早在他從丹波被羅素騙上車的那壹瞬間,就已經註定了。
所以,答案也會不存在第二個。
對於他們而言,這個世界上最龐大的力量和資本,永遠都只會有壹個才對。
那壹瞬間,他平靜的擡起眼眸,看向前方,隔著璀璨奢華的黃金之桌,凝視著盡頭蒼老的對手,平靜的告訴他。
“我的名字,叫做槐詩。”
槐詩說,“——我代表天國譜系而來。”
於是,死寂之中,羅素愉快的凝視著那些愕然的面孔,便忍不住擡起手,輕聲鼓掌,滿心歡悅。
簡直是,完美的開場白!
妳果然是最好的學生了,槐詩。只需要簡單的提點,便可以領悟問題的本質,只要將責任交給妳,妳就永遠不會讓人失望。
妳已經洞徹了真髓。
此刻,來到這裏的難道是壹個老頭兒帶著壹個小孩兒麽?是象牙之塔?還是丹波?不,都不是。
他們來到這裏只有壹個目的,而他們,也只會代表同壹個使命和願望而奔走。
唯有如此,他們才會來到這裏,來到這些沈醉於虛榮的凡物面前。
向塵世昭告,真理所在!
就這樣,時隔七十年後,天國譜系的存在,重新以如此正式的方式出現在了現境,來到了談判者們的面前。
被壹個年輕人平靜的宣之於口。
就好像那個輝煌的時代並未曾離去,而是壹直存在,壹直的存留於世界之上,這七十年的沈默不過是短暫的小憩。
可現在,那些沈睡的巨人們仿佛也隨著槐詩的話語而蘇醒了。
佇立在長桌之後的黑暗裏,隨著槐詩壹起,看向了前方。
漠然的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但回應不會有用。
審判也絕不會推遲。
“……真是,後生可畏。”
在那令人煎熬的沈默中,只有道格拉斯氧氣面罩下渾濁的喘息聲,如此低沈,夾雜著肺腑中湧動的雜音。
老人沙啞的輕嘆,不是因為計劃遭遇了挫折,而是因為自己。
直到這壹刻,他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徹底。
他原本以為他最大的敵人是羅素,為了讓羅素知難而退,他費盡心機的籌措了那麽多的措施和反制。
曾經羅素所欠下的兩個人情,曾經他對人所作出的四個許諾,還有來自常青藤聯盟的支持,由拉斯維加斯所提出的五個方案。
總有壹個會讓他動搖,總有壹個會將損失降低到拉斯維加斯所能承受的地步。
可是卻沒有想到,所有的準備和舉措都沒派上用場。
因為羅素輕描淡寫的將壹個年輕人推到了臺前。
甚至當著自己的面,手把手的,教導著他如何握緊這壹份力量!
現在,足以引發現境動蕩的名義大權被槐詩握在了手裏,而壹個比羅素更加棘手的對手,成為了他的敵人。
當他向自己宣告身份的瞬間,道格拉斯甚至在懷疑,那真的只是壹個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年輕人麽?
還是說,更加可怕的什麽東西?
究竟是羅素的障眼法,還是其他的什麽呢?
他不知道,正因如此,才會越發的不安和憤怒。
因為自始至終,長桌另壹頭的羅素,都從沒有正眼看過來壹次,他的敵人,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眼中!
就好像七十年前那樣……
哪怕他手握著槍,走在街上,穿著最奢侈的皮鞋和最高調的衣服,開著豪車,可所有人卻不會在乎,因為他只是壹個無名小卒。
“我已經做出了償還,羅素先生,我為了這壹場談判,已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甚至已經向妳展現了這麽多的誠意,為何還要再羞辱我呢?”
他擡起渾濁的眼瞳,沙啞的質問:“難道說,妳覺得,只要擺出天國譜系的名號,我就應該高舉雙手,將拉斯維加斯雙手奉上麽?”
羅素微笑著,只是撐著下巴,壹言不發。
恍若未聞。
而槐詩,卻好像毫不在乎後果壹樣,躍躍欲試:“接下來,我猜,我該告訴他們拒絕的後果了?”
“不試著許諾條件麽?”
羅素想了壹下,聳肩:“算了,雖然跳過了壹部分,但沒有關系,談判是靈活的,妳應該試試。”
“妳就這麽放心?”槐詩問。
“是啊。”羅素微笑:“對於妳,我就是這麽放心。”
槐詩想了壹下,問:“就這麽定了?”
“就這麽定了。”
羅素頷首,滿不在意。
輕描淡寫的將壹切,推到了賭桌之上,彼此心照不宣。
可所有人都只感覺壹陣荒謬。
難以理解。
這個老東西的腦子,壹定哪裏有問題——正常人哪裏會有這樣的談判方式麽?壹言不合,話不投機就壹把梭哈?
至於他們所說的後果?
還需要去用蒼白的言語去說明麽?
壹個是全境屈指可數的五階升華者,象牙之塔的主宰者,在天國隕落之後死守住最後壹片基業,甚至還開始牟圖復興的究極理想主義神經病;而另壹個是出道以來血債累累,功勛卓著背後屍山血海,逢年過節殺大宗師玩的災厄之劍,天文會的心頭肉,被譽為史上最強工具人的特等武官!
壹個敢想,壹個敢做。
壹個敢教,另壹個就敢學。
金風玉露壹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倆神經病湊在壹起還有什麽是他們不敢做的嗎?
壹個老頭兒和壹個不滿二十歲的小鬼,兩手空空來到了這裏,然後對這裏的主宰者們張開了獅子大口。
要吞進壹切,不留下分毫。
也不為任何東西所妥協!
這根本不是談判,而是赤裸裸的宣戰才對!
倘若無法完成自己的目的,他們就會用盡壹切手段,乃至……雙方之間的全面戰爭!
“難道妳們理想國的人就壹點道理都不講麽!”
在長桌另壹頭,道格拉斯嘶啞的喘息著,憤怒的瞪大了眼睛,尖銳的聲音如此高亢:“我們已經為和平作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和犧牲!
可妳們就真以為我們軟弱可欺麽!”
“拉斯維加斯不害怕戰爭,兩位。”
他嘶啞的駁斥:“我們也絕不會坐以待斃——這壹座城市是我們的心血,我們絕不會再後退半步。
妳們可以盡管試試看,倘若妳們想要魚死網破的話,那就魚死網破!哪怕流光了最後壹滴血,花盡了最後壹分積蓄,我們也絕對不會低頭!”
“何必如此楚楚可憐呢,老先生。”
槐詩笑起來,眼皮子都懶得擡壹下:“就好像從壹開始我們征詢過妳的意見壹樣,就好像從壹開始妳不是在自說自話壹樣。”
“今日妳低下的頭,不是為了償還往日的錯誤,而是為了保住現在的壹切而已。”
他說,“像您這樣的人我見過不少。”
“在東夏,我們管這樣的人叫做老賴——他們依仗著自己的關系和人脈,占據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蔑視法律,輕賤其他人的努力和尊嚴,自以為自己掌握了這個世界上的規則,然而並不是。
倘若有朝壹日鐵錘落下,他們又會變得無比卑微和可憐,又具備了誠意和羈絆,又開始渴望起了和平。
就好像這壹切不是他們應該承受的壹樣——”
如此,端詳著他鐵青的面孔,槐詩冷淡的告訴他:“妳之所以承認錯誤,只不過是為了避免損失。
口中說著誠意,可實際上卻從來只想著自己。
妳將我們帶到了美洲的軍事基地,施舍給我們壹些準備好的殘羹剩飯,好讓我們這些不速之客趕快知趣的離去,便自以為在彰顯誠意。
可是,從開始到現在,我甚至沒有從妳的口中聽到過壹句‘對不起’。”
“然而,事到如今,妳竟然說我們不講道理?”
槐詩搖頭,笑了起來:“這麽多年以來,道理就在那邊,卻無人講述。現在,我們帶著它來到了這裏之後,它就忽然變得珍貴起來了嗎?”
“如果妳想要道理的話,道格拉斯先生,我給妳道理。”
槐詩冷漠的告訴他:“連帶著‘戰爭’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