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四十七章 黑鯨

　　“我不在！”
　　槐詩即答，不假思索：“我今天出門去了！”
　　壹時間，死寂降臨在了整個艦橋之上，就連紅龍的警報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愕然的瞪大眼睛，而福斯特手中的獵槍已經在瞬間填裝完畢。
　　兩顆祝禱獵鹿彈蓄勢待發。
　　只等待敵人報上名來！
　　“哈哈，現境人還是這麽有趣。”
　　那個平和的聲音回蕩在艦橋，不，確切的說，是回蕩在整個太陽船內部：“請不要為我而大動幹戈，現在的我就在貴方的正前方，還請貴方及時停車，要不然……”
　　他意味深長的停頓了壹下，就在他們心臟狂跳的時候，忽然說：
　　“要不然，妳們就要從我身上碾過去了……”
　　？？？
　　壹時間不知道多少問號從眾人的頭上升起。
　　為什麽會有人用這麽牛逼的語氣說這麽慫的話！
　　開玩笑嘛？
　　“沒開玩笑，請快壹點，我找到妳們也很不容易的。”那個無奈的聲音說道：“真的，就快碾到了，麻煩妳們趕快停車。”
　　“……”
　　沈默中，雷蒙德看向了槐詩。
　　槐詩伸手，示意他剎車。
　　死亡預感並沒有出現。
　　也就是說……要麽對方沒有敵意，要麽，對方可能就真的，完全拿槐詩沒辦法。
　　或者，兩者兼有？
　　太陽車戛然而止。
　　沈重的底盤在鋒銳的石棱上劃出了壹道道火花，很快，火花便消失在了灰暗的風暴裏。
　　“現在，能麻煩槐詩先生出來見壹面麽？”
　　那個聲音說：“我知道這個要求很不合常理，不過，在下腿腳不便，實在沒辦法登門拜訪。”
　　“好說好說。”
　　槐詩和善壹笑，手中動作不停，將詛咒子彈壹顆壹顆的填進別西蔔的彈倉中去。
　　坐在原地不動。
　　可是卻有壹個殘影輪廓從他的影中升起，形成了槐詩的模樣，踏著鐵梯，走入這壹片灰暗的風暴中去。
　　無數鋒銳的石片和砂土撲面而來，在颶風之中，足以令人瞬間窒息的恐怖氣壓下，荒蕪的世界若隱若現的浮現出輪廓。
　　可是，前方卻空無壹物，什麽都沒有。
　　“我出來了。”
　　槐詩說：“妳在哪兒？”
　　“我……”
　　那個聲音尷尬的說：“我在妳腳下……”
　　“……”
　　槐詩沈默了許久，彎下腰，擡起腳來，可是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那個，扒開那個石縫，妳就可以看到我了。”那個聲音說：“麻煩請壹點，剛剛有塊石頭砸下來，我快不行了。”
　　“……”
　　槐詩的表情陣陣抽搐。
　　保險起見，直接搓了壹把鐵鏟出來，壹把挖下去，在尖銳的摩擦聲中，被埋在碎石之下的來者，終於露出真容。
　　那是壹只……
　　槐詩瞇起眼睛，湊近了，仔細端詳——蝸牛？
　　確實是蝸牛沒錯。
　　而且還是壹只相當常見的水銹蝸牛，主要活躍在深度之下，壹切有水的地方幾乎都能看得到，以苔蘚為食，而且耐性驚人，十幾年的幹旱都只能讓它脫水冬眠，兩滴水下去它就又能活蹦亂跳起來。
　　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吃。
　　只要烤幹了，毒性和沈澱就都會隨著體液壹起排出。
　　肉質相當有嚼勁！
　　位列於槐詩所推出的地獄食譜第四，是最為常見的肉食來源。而且灰白色的外殼還可以磨粉，用來制作新人升華者補全期的營養藥劑……
　　壹只蝸牛，在跟自己說話？
　　槐詩撓頭。
　　這是什麽幻術麽？
　　“對，沒錯，是我，就是壹只蝸牛。”
　　那個聲音說：“自我介紹壹下，槐詩先生，我的名字叫做歐德姆——或許妳對我有所防備，但看了這個之後，妳應該就會打消懷疑。
　　唔——”
　　伴隨著那使勁兒的悶哼，蝸牛在地上蠕動了壹下，好像在努力。可蠕動了老半天之後，卻泄了氣。
　　“不好意思，能給我壹點水麽？”歐德姆說，“這壹具身體幹渴太久，沒力氣了。”
　　“……”
　　沈默裏，槐詩顫抖著手，從歸墟裏，掏出了壹瓶水。
　　“送妳了。”
　　不行了，太慘了，這哥們實在太慘了……
　　他受不了了。
　　原本以為如此神出鬼沒的是什麽恐怖的大敵或者深淵中的豪傑，可沒想到，竟然是壹只差點被壓死的食用蝸牛。
　　這就是地獄麽？
　　未免過於離奇……
　　壹瓶水灌下去，蝸牛就好像打氣壹樣，蹭蹭的長，很快，殼外的肢體就迅速的壹陣鼓脹，緊接著，嘔吐壹樣，從口器裏吐出了壹塊黏糊糊亮閃閃的鐵片。
　　鐵片之上，正面是理想國的徽記，而背面，則是壹只黑色鯨魚的標誌，此刻，正散發著和眼前蝸牛如出壹轍的源質波動。
　　確切的說，蝸牛都能有源質波動就離譜！
　　而且，根據上面的證明，它竟然還是理想國的地獄下屬成員，被授予了職位和編制，和亡骸那種炮灰不壹樣的正式職工！
　　現在，在槐詩眼前的，是壹只【黑鯨】！
　　在曾經理想國的研究機構中，大部分活動在深度之下的成員都以動物命名。
　　其中武裝研究員白鳩們姑且不提，赤鹿乃是遊蕩在地獄之間的行商，為象牙之塔獲取資源，灰鸛是改頭換面以地獄生物混跡在地獄中執行機密任務的特工。
　　而最後的黑鯨，則幹脆就是地獄裏的大群之主。
　　徹頭徹尾的本地人！
　　“再次自我介紹壹下。”
　　蝸牛說：“我叫歐德姆，壹百壹十年前加入理想國的編外成員，同時，也是您在淵暗區的向導。
　　在您的任務計劃中，應該有過相關的介紹才對。”
　　槐詩愕然。
　　計劃？
　　那種東西，別說應用了，早在他們走出現境的瞬間就沒了。
　　壹直以來，都完全被他拋在腦後，以至於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地獄裏還有個向導這回事兒！
　　他從歸墟裏翻了半天，總算翻出來，在最後面的向導部分才找到歐德姆的名字。
　　可具體狀況完全都沒寫。
　　羅素只說到了地方之後它會自行聯系自己。
　　可自己和原本的接頭地點已經差了二十個深度了！這還能找上門來？
　　這追索能力未免太恐怖了點吧？
　　“幸會幸會。”
　　槐詩下意識的伸手想握手，才發現對方根本沒這玩意兒。
　　總之，在再三驗證之後，姑且還算是解除了嫌疑和警戒。
　　既然是友軍，那就自然大大滴好。
　　朋友來了有美酒。
　　“請進，請進……”槐詩讓開身，引手指路。
　　可歐德姆在原地，壹動不動。
　　短暫又尷尬的沈默之後，蝸牛低聲說：“不好意思，我走不動了。能不能麻煩您幫我壹把？”
　　“……”
　　……
　　……
　　十分鐘後，艦橋上的桌子上。
　　歐德姆嘎吱嘎吱的啃著槐詩送上來的菜葉子，兩顆垂落的大眼睛終於恢復了那麽壹點神采。
　　“哎呀，餓死我了，這壹具身體已經冬眠幾十年，都快要死了，總之多謝。”
　　歐德姆發出了暢快的聲音，“不過，能夠再次看到各位平安無事，實在是太好了。畢竟之前弄臣們的追殺著實讓人有些擔心。”
　　“再次？”槐詩感覺哪裏不太對。
　　“啊，這個……其實，我們在這之前曾經見過壹次。”
　　歐德姆咳嗽了壹聲：“不過，那壹次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您就把我殼子拔了丟鍋裏了。要我說，我的味道和咖喱其實不是很搭，您應該試試水煮……煮完之後，大家都說很鮮嫩，撒點鹽味道會很不錯！”
　　壹時間，槐詩的眼角開始狂跳。
　　難以理解。
　　——合著自己還不知不覺吃過壹次友軍？
　　“啊，請不必在意，在地獄裏想要生存，就總要有壹點特長。”
　　歐德姆解釋道：“簡單來說，您就將所有的水銹蝸牛都當做我知覺的延伸就好了，作為大群之主，總要有點絕活兒……咳咳，略過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提，我這壹次匆忙趕來，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通知各位。”
　　蝸牛停頓了壹下，仔細思索，冷靜分析，最後直截了當的說道：
　　“——妳們麻煩大了。”
　　……
　　……
　　作為理想國在地獄中的編外成員，歐德姆的日子其實相當清閑。
　　雖然是大群之主，但水銹蝸牛實在是也太無害了壹點，理想國並沒有對他的戰鬥能力寄予期望。
　　他基本上也就是為理想國充當壹下情報來源，將自己通過水銹蝸牛所窺探到的事情定期匯報壹下。
　　不求回報，也沒想過借此獲得什麽，它屬於那種無償工作的誌願者。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只要水銹蝸牛不徹底滅絕，那它就不存在什麽死亡的可能，而整個深度區，但凡有水的地方就總能看到那麽壹兩只，而且壹次產卵幾萬個，又能抗又耐造，生命堅韌。
　　雖然渺小到幾乎沒人在乎，最常出現的地方是在飯鍋和餐桌裏，可這壹份頑強的生命力依舊在延續著，哪怕是地獄也無法磨滅。
　　在這漫長又漫長的生活中，如果不想徹底退化成無知無識的獸類，或者被無聊和枯燥逼瘋，那麽就總要給自己找壹點樂子。
　　而壹百多年以來，地獄裏最大的樂子恐怕就只有天國譜系壹個了。
　　到了後面，理想國沒了之後，他也沒受到什麽影響，就這麽鹹魚了幾十年，壹直到羅素再度聯系到它，委托了它向導的工作。
　　本能告訴它，這壹次又有新的樂子了！
　　果然，命運、不，天國譜系在搞事兒的方面，從來沒讓蝸牛失望過。
　　哪怕是中途出了意外，他也壹直能夠通過水銹蝸牛的感知察覺到槐詩他們壹行人的痕跡。就眼看著這幫家夥在墜機之後，非但沒有任何狼狽和挫敗，反而好像越獄的悍匪、脫韁的野狗壹樣，壹路在地獄裏掀起陣陣腥風血雨。
　　而現在，因為槐詩的存在，整個深度區和雕零分界，都亂成了壹鍋粥！
　　好吧，雖然原本就壹直很亂的，但這壹次終於亂中有序了起來。
　　在諸界大戰的即將到來的節骨眼，新的風暴竟然再度開始醞釀。
　　仰賴於曾經老前輩們拉的仇恨，還有槐詩自己的所作所為——亡國、至福樂土、腐敗教團、雷霆之海、地獄工坊主、人類展覽局、獵殺集團、末日之子、遊蕩在各個地獄之間的凝固者……
　　總計加起來超過十六個勢力，三十多個冠戴者、七八十個軍團，數百只大群，乃至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角色開始迅速冒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著這壹片區域靠攏。
　　大家來到這裏，就只有三件事。
　　——槐詩、槐詩，還他媽是槐詩！
　　“上壹次我看到有人被這麽搞的時候，那個人還是沒成天敵之前的褚海來著！”
　　說到這裏，歐德姆忍不住喜形於色：“壹想到有這麽好……咳咳，這麽危險的事情，我就忍不住快馬加鞭趕過來了！”
　　不知為何，槐詩從自己這位向導的身上味道了某種糟糕的氣息。
　　名為樂子人的味道……
　　妳根本就是來看熱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