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 亡魂

　　“那麽，讓我們重新回歸，天問之路的本質——”
　　彤姬敲了敲小白板，用羽毛筆模樣的事象分枝在上面寫下了【分享】兩個字：“自開始到最後，壹階到五階，所有聖痕核心是圍繞著‘分享’而建立的。
　　其本身的表現，就是通過自身的力量，自內向外，逐漸幹涉外界。”
　　羽毛筆緊接著在小白板上書寫：陰魂、山鬼、少司命。
　　“壹開始的是負面源質奠定基礎，然後通過山鬼復返生機，形成生態圈之後，再豢養大群——
　　哪怕是走湘君的分支路線，到了這壹步也是壹樣的，只不過大群的類型從山中變成了海中而已。”
　　彤姬停頓了壹下，問道：“到這裏妳能理解吧？”
　　槐詩點頭。
　　“那麽，在大群繁衍擴散之後，就將帶來壹個新的問題了。”
　　彤姬戲謔的說道：“過於強勢的生態圈將會給外界造成強烈的影響，就好像野兔入侵被轟炸之前的澳洲，龍斛在印尼旺盛生長壹樣……過於粗暴的幹涉將會帶來不可測的後果。”
　　“換而言之，妳將會變成——入侵物種。”
　　彤姬告訴他：“地獄大群本身就是地獄大群，倘若放任不管的話，肯定會因為歪曲度提升而影響到現境的平衡。
　　而且盛極而衰本身就是常態，大群本身也無法長久的延續下去。”
　　“啥？”
　　槐詩愕然：“我這還影響生態平衡了麽？”
　　“打個比方，只是有可能會出現的後果，但如果不進行管理、放任自流的話，最後肯定會走到這壹步。差別只不過是或快或慢而已。”
　　眼看著槐詩壹臉懵逼的樣子，彤姬想了壹下，再次打了比方：“就好像妳拉了壹群粉絲，組建了樂園王子同好會的官方群，而且那些熱情的粉絲還會自發性的幫妳宣傳，就好像病毒壹樣擴散，壹傳十，十傳百。
　　導致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只可惜，好景不長。”
　　彤姬的笑容戲謔起來：“不知不覺，妳發現，妳的粉絲對外的侵略性越來越強，不止是在網絡上進行粉絲控評、語言霸淩，而且還人肉那些不喜歡妳的人，或者不想要成為妳粉絲的人，將他們掛出來進行攻擊，導致妳的風評越來越差。
　　而這樣的風氣，漸漸的蔓延到了現實中……最終，妳發現，妳失去了朋友，妳失去了工作，妳失去了社交，妳只有妳的粉絲了。
　　除此之外，全世界都變成了妳的敵人。”
　　槐詩倒吸了壹口涼氣，目瞪口呆。
　　“不會……吧？”
　　就連他自己都不敢完全否定。
　　“鬧到這種程度跟非法教團有什麽區別！”他震驚的問。
　　彤姬疑惑反問：“難道粉絲和偶像之間的關系，同信徒與神佛之間的關系有本質的區別麽？差別無非是應援資金和鮮花供養的名字不同。
　　妳出去走壹圈，在懷紙組裏橫豎各走七步，告訴他們妳其實是世尊轉世，妳猜上野會不會跪在地上梆梆梆給妳磕頭？”
　　“這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妳以為問題就這壹個？不止呢，槐詩。”
　　不等槐詩反應過來，彤姬繼續說道：“還有更嚴重的。不止是對外擴張無度，對內也會失去控制。
　　有可能壹開始，有壹只烏鴉在迷夢之籠裏發了壹張擦邊圖，妳沒有註意，然後第二個人有樣學樣，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到最後，烏鴉們每天在迷夢之籠裏交換各種奇怪的瀛洲小薄本和下載鏈接，每天腦子裏都在向著搞黃色，交流奇怪的癖好，日漸變態。”
　　說到這裏，槐詩的臉已經綠了。
　　彤姬話鋒壹轉：“再或者，在壹部分人的挑動之下，大家開始對現有的壹切不滿，對天文會的策略抨擊，統轄局臃腫不堪，存續院全部馬鹿，考古隊冢中枯骨，技術部壹幫廢物，統統費拉不堪！
　　就應該讓我們的槐詩哥哥如何如何……”
　　“好了，好了，妳別再說了！”
　　槐詩下意識的捏住了她的鳥嘴，倒吸了十幾口冷氣，幾乎被嚇的發抖。
　　難以置信：“不會這麽作死吧？”
　　“妳覺得呢？”
　　彤姬化為煙霧從指縫裏鉆出來，重新凝結成形，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妳猜猜有多少跟妳壹樣的少司命壹覺醒過來，發現自己的大群沒了的？”
　　“……”槐詩無言以對。
　　“所以，這個時候，就需要壹位管理員，站出來，狠下辣手……”
　　彤姬站在槐詩肩膀上，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拿著小翅膀比劃了壹個割脖子的動作：“不論是發色圖的，還是挑動大群混亂的不和諧因素，統統給爺死。
　　現在，妳明白‘大司命’是幹什麽的了吧？”
　　槐詩聽見自己下巴掉在地上的聲音。
　　“誠然，少司命代表成長和生命，大司命代表衰敗與死亡。
　　可在天問之路中，大司命的天命不是單純的把人殺死，而是通過對‘禍患’的‘剪除’，讓更多的人得活。”
　　彤姬告訴他：“它具備著對外的威懾和攻擊性，同時也具備著對內的裁決和壓制能力。
　　當外界有環境威脅的時候，必須站出來鏟除威脅，毋使滅頂之災降臨。當內部出現禍患的時候，就必須剪去禍患，不能令內部失控。
　　維持內部和外部的循環，將族群視為壹個整體，保證它的安全和健康的生長——現在，妳知道為啥‘大司命’會被人說專門搞自己人麽？”
　　槐詩的腦子抽了壹下，瞬間浮現無數電影中鮮明活躍的形象。
　　什麽國安局龍組，契卡，FBI，KGB，軍情九處……
　　“盧比揚卡大酒店包吃住？”
　　“對咯！”
　　彤姬滿意的拍著他的肩膀：
　　“稚子與族群從無到有的發展，與維護，乃至必要時的死亡和抹除——從這個角度看，少司命和大司命的神性原本就是壹體的，也就因為這樣，才能夠有在四階之前換成轉化的可能。
　　只要妳所做的符合這壹點，那麽大司命的神性轉化就會越來越順利。”
　　沈默裏，槐詩低頭，忍不住端起眼前的迷夢之籠。
　　端詳著那群烏鴉們看小薄本、抽卡還有搞黃色的樣子，殺心漸起。
　　鳥籠，又汙穢了……
　　……
　　姑且不論槐詩磨刀霍霍的準備著怎麽發動第壹屆鴉群肅反整風運動。
　　在小烏鴉知識課堂結束之後，彤姬竟然沒有悄悄去看槐詩的賬戶余額，而是變魔術壹樣從空氣中抽出了厚厚壹沓文件，放在了桌子上。
　　槐詩好奇的拿起來，仔細端詳，卻看到上面的標題不是中文也不是瀛洲語，而是拉丁語。
　　“獸化特征者……人權保護草案？”
　　他皺起眉頭，看向封面下面的時間，發現竟然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而文件上面的標誌，竟然來自美洲譜系。
　　“這是什麽？”
　　“之前說過的，有關費爾巴哈事件的事情，我查了壹下發現，嘖嘖，真是慘啊……”
　　彤姬坐在赤紅色的神之楔上，嘖嘖感慨：“妳交的朋友怎麽壹個賽壹個的倒黴？我覺得是妳這個人有問題——黴黴相吸妳知道吧？”
　　槐詩下意識的挺直了身體，神情慎重起來：“廢話少說，搞快點。”
　　“有用的時候叫人家鴉姐姐，著急了連姐姐都不叫了，就想著搞快點……”
　　彤姬搖了搖頭，沒有再賣關子：“事情大概要從十二年前說起。
　　當時的美洲譜系為了在深淵開拓中占據優勢，大力吸納邊境資本，曾經壹度有意開放混種入籍的政策……”
　　在天文會中柳東黎的不懈推動之下，美洲譜系的外事長決定同邊境混種的領袖之壹進行壹次官方會面。
　　而地點在邊境地帶·費爾巴哈。
　　“實際上，在這之前雙方已經私下裏接觸過無數次了。
　　從試探再到正式談判，最後連草案都已經修改完畢。在雙方存在著政治和生存需求的情況之下，雖然有所坎坷，但並沒有構成障礙。
　　在這期間，妳的朋友作為天文會的代表進行居中牽線，可以說功不可沒。但遺憾的是，問題就出現在這壹次會面上了。”
　　彤姬憐憫的嘆息：“毀滅要素降臨。
　　在極端主義者的幹涉之下，費爾巴哈早已經被牧場主所滲透。當美洲開放邊境封鎖，發現至福樂土的投影降臨時，壹切都已經晚了。
　　哪怕是彩虹橋都無法阻止深度化的加深，倘若不是美洲譜系反應迅速，切斷了和費爾巴哈的聯系，大半個美洲可能都會被深淵潮汐所波及。
　　最終的結果費爾巴哈沈入了地獄，美洲譜系為自己的善意付出了代價，損失重大，人權草案和混種入籍的政策也沒有人再提。
　　而獸化特征者因為自身的深淵特質，境遇也越發的慘淡。
　　柳東黎的共鳴體質在那壹次事件中徹底燃燒殆盡，失去了擔任末日警備員的資格。最終詛咒纏身，被下放到原暗軍團。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從‘菲尼克斯’變成了‘費爾巴哈的亡魂’。
　　就好像有壹部分的他早已經死在了費爾巴哈壹樣，活下來的不過是壹具空空蕩蕩的軀殼，壹個早已經死掉的靈魂……”
　　在槐詩的沈默中，彤姬輕聲嘆息：“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已經徹底失去了時間跳躍的能力了才對，但他竟然能夠比以前還要頻繁和瘋狂的使用這樣的力量，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
　　畢竟，淪落到這種程度，還能動就已經是奇跡了，什麽時候徹底崩潰了也不奇怪……”
　　“牧場主的詛咒？”
　　槐詩回憶起了雷納德身體裏汙濁的黑血，那些宛如世上壹切惡意的沈澱，令人心悸的侵蝕性和破壞力。
　　“與其說是詛咒，到不如實說‘口水’更恰當吧？從神靈口中逃得壹命後殘存的痕跡……”
　　彤姬嗤笑：“相比起來，詛咒的問題和他自己的問題，真不知道哪個更嚴重壹些。
　　對自己過於龐大的痛恨，無法承受的負罪感，簡直好像行屍走肉壹樣的活著，沒有壹日不在懺悔。
　　槐詩，他活在自己創造的地獄裏，早已經無藥可醫。
　　越是輝煌的恒星，壹旦死亡，所形成的黑洞就越是龐大。地獄裏的家夥們最喜歡這樣的靈魂了，壹旦凝固，絕對是史上罕見的墮落新星……”
　　“問題是，他究竟還能撐多久呢？”
　　……
　　……
　　“妳還能撐多久呢，柳東黎？”
　　在昏沈的睡眠中，柳東黎聽見了嘲弄的聲音。
　　他下意識的擡起槍，看到那個似曾相識的人影。
　　在華麗的油紙傘之下，繁復的瀛洲十二單，映襯的那壹張充滿羅馬風情的面目艷若桃李，宛如傳說之中的花魁。
　　黑色的眼眸，黑色的長發，微笑時如此柔和，卻又讓人感覺到遙遠的距離。
　　柳東黎沒有回答。
　　寂靜裏，狹窄的安全屋裏，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響。
　　桌子的手機屏幕亮起，浮現槐詩的名字。
　　“不接電話麽？”來者問道：“妳的朋友很關心妳。”
　　柳東黎漠然的舉著槍，瞄準著‘她’的面孔，壹字壹頓的告訴他：“這和妳沒有關系。”
　　“這是第幾次了？”
　　來者憐憫的俯瞰著他，“這壹次妳也不會贏，柳東黎，妳應該學會放棄，堅持不止是勝利，也會讓妳更加的，深入地獄。”
　　嘭！
　　槍聲響起。
　　洞穿了那壹張姣好的面孔，令它如泡影壹般四分五裂。
　　“我還沒輸。”柳東黎冷漠訣別。
　　“沒關系。”
　　在泡影消散之前，‘她’或者‘他’溫柔的道別，“我會壹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