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綢繆

　　陳慶率軍回到淳安縣已經是三天後了，回軍營還不到半個時辰，監察禦史王渙便不期而至。
　　“聽說指揮使剿滅了亂賊張逵，可喜可賀！”
　　壹進大帳，王渙便滿臉虛偽地向陳慶表示祝賀，陳慶著實不喜歡王渙這個人，就在剛才，兩位縣吏告訴他，這個王渙逐筆核對士兵俸祿發放，還要核對士兵按下的指印，簡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說到底，就是在懷疑自己貪汙士兵軍俸，甚至懷疑自己吃空俸。
　　不管是不是他的職責，但這種監察禦史沒有人會喜歡，陳慶也不例外，但陳慶也不想刻意得罪這些監察官，壹是沒有必要，其次自己也問心無愧。
　　“多謝王禦史，請坐！”
　　王渙也不客氣，大刺刺坐下，開門見山問道：“剛才我看到有很多戰俘，壹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壹千八百余人，當時戰況很慘烈，對方陣亡壹千余人，我們也陣亡近三百人。”
　　王渙並不關心官兵陣亡多少人，他只關心陳慶怎麽處置這些戰俘。
　　“這些戰俘，指揮使打算怎麽處置？”
　　“王禦史來找我，就是問這些戰俘之事嗎？”陳慶略略有些不快。
　　王渙的目光也冷了下來，臉上虛偽的笑容也消失了，“這是我的職責，我必須問，請指揮使理解。”
　　陳慶註視他良久，這才淡淡道：“這些戰俘會區別對待，手上沒有人命、也沒有奸淫婦女的匪徒，我會釋放，當然不是直接釋放，而是交給當地官員，像睦州的匪眾我會交給賀知事，其他各州我會派人把他們押送回去，至於犯過大罪的匪眾，我會公開處斬。”
　　“為什麽不押送到臨安去，卻是自作主張處斬他們？”
　　陳慶聽出王渙語氣中的敵意，他心中更加反感，便冷冷道：“我出征只時，樞密院只要求我把匪首張逵和跟隨他的三百名反叛士兵抓回臨安，或者把他們人頭送回臨安，其他匪眾由我自行處置。
　　而且我並沒有濫殺無辜，這些匪眾當然要嚴加審訊後才會處置他們，基本上會有人證和他自己的認罪畫押，甚至還會有苦主指認。”
　　“萬壹屈打成招呢？”
　　陳慶連聲冷笑道：“王禦史覺得他們是什麽人？他們是亂匪，可不是平民百姓，對亂匪還有什麽屈打成招的說法？”
　　“指揮使的意思就是說，誰該死，誰不該死，就由妳來決定？”
　　陳慶也有點動怒了，他深深吸壹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緩緩道：“每個人的命運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就像有人決定去當山匪，有人卻堅決不肯跟隨張逵造反，既然選擇當了山匪，那他們就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如果王禦史沒有別的問題，我就失陪了！”
　　……
　　王渙走了，當天下午他便帶領隨從離開淳安縣，返回了臨安。
　　但就在王渙走了不久，陳慶又接見了壹名訪客，諫院左拾遺徐蘊，徐蘊是由呼延通陪同前來。
　　“指揮使既然已經剿滅了張逵，為何還不回去？”
　　“稍微安排幾天，把戰俘遣返，再把陣亡士兵遺體送回臨安，然後我就回去，其實也不會太久，三天後就班師回朝。”
　　徐蘊看了壹眼陳慶，沈吟片刻緩緩道：“其實指揮使處境很兇險啊！”
　　陳慶眉頭壹皺，“妳是說監察禦史王渙？”
　　“指揮使可知王渙來查什麽？”
　　陳慶搖搖頭，“我不太清楚，我和他從沒有任何交集。”
　　徐蘊語重心長道：“指揮使還是年輕了壹點，不知道官場險惡，包括像我這樣十幾年的老官僚，每天都戰戰兢兢，慎之又慎，唯恐說錯話，或者和誰關系密切，稍不留神就會被牽連彈劾，相比之下，指揮使太掉以輕心了。”
　　陳慶笑了起來，“目前我只是壹個武學生，有這麽嚴重嗎？”
　　“現在問題是不大，但前途呢？妳還要不要前途了？”
　　徐蘊目光肅然地註著陳慶，“只要妳被定上壹個罪名，哪怕現在暫時拿妳沒有辦法，但以後妳就休想再有好前途，壹旦涉及提升，肯定會被吏部否決，妳也不希望自己二十年後還是壹個中衛郎吧！”
　　陳慶抱拳行壹禮，“前輩教訓得很對，晚輩願洗耳恭聽！”
　　徐蘊捋須點點頭，“我先告訴妳，王渙為什麽來睦州！”
　　……
　　徐蘊走了，陳慶在大帳內來回踱步，雖然聽起來朝廷是因為壹些謠言和誤會才派監察禦史來睦州調查自己，但陳慶還是敏銳地察覺到，這裏面有人在搞事情，在針對自己。
　　自己雖然只是壹個武學生，但徐蘊說得對，壹旦自己被定了濫殺無辜的罪名，就會讓自己的仕途蒙上壹層陰影。
　　說到底，宋朝還是文官的天下，文官只會按照自己的儒家理念來定義善惡是非，甚至是迂腐，只關心自己殺匪是否殘暴，卻不考慮這些亂匪給普通百姓帶來深重的災難。
　　這時，呼延通走了進來，他沈默片刻道：“有件事我得告訴妳！”
　　“什麽事？”陳慶回頭看了他壹眼。
　　“王渙曾經找過我。”
　　陳慶眉頭輕輕壹皺，“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中午，我們剛回來，他就找到我了，他請我去天香樓吃飯，我沒有拒絕。”
　　陳慶點點頭，他能理解，呼延通畢竟是官宦子弟，他也不想得罪監察禦史。
　　“他找妳做什麽？”
　　“他就問我，分到了多少賞賜？”
　　陳慶壹怔，“什麽意思？”
　　“就是我們把繳獲的戰利品，包括錢財都分給了士兵，他問我分到了多少？”
　　“妳怎麽說？”
　　“我就告訴他，我們按照戰功分配，我定為甲等戰功，分到二百四十貫錢，壹般士兵最少也能分到二十貫錢。”
　　“他問到我了嗎？”陳慶冷笑壹聲問道。
　　“問了，我告訴他，妳壹文錢都沒有拿，但他顯然不相信，說我太幼稚了。”
　　呼延通嘆了口氣又道：“這個王渙我覺得他不是正常的監察禦史，他帶有私心。”
　　“妳怎麽看出來的？”
　　“他很多事情都是先入為主，認定妳有罪，然後找各種證據去證明罪行，指揮使，妳要當心，明顯有人在背後整妳。”
　　陳慶負手走了幾步，忽然問道：“這個王渙和王薄有什麽關系嗎？”
　　“這個倒不清楚，不過可以查壹查，妳的意思是說，是王薄在背後整妳？”
　　陳慶負手望著帳外道：“我想不到還會有誰？我想了很久，目前我唯壹得罪的人就只有王薄，他想拿武學魁首，我卻擋了他的道。”
　　“很有可能，拿到武學魁首階官能升三級，而普通學生最多只能升壹級，差距很大。”
　　呼延通著實有點擔憂，“那指揮使打算怎麽辦？”
　　陳慶淡淡道：“我還能怎麽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有兩件事我要請妳幫忙。”
　　“妳說！只要我能辦到，我壹定盡全力。”
　　“壹件事是請妳幫我調查王薄，我要了解他的家世背景，同時還要知道他和王渙是什麽關系？第二，我這裏還有壹千五百兩銀子，我準備給陣亡士兵家屬的追加撫恤，我把銀子和名單交給妳，妳來替我辦吧！”
　　呼延通點點頭，“沒問題，兩件事我都會替妳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