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五彩十二月花神杯】

　　上午八點四十分。
　　易縣的小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雖比不上在四川的那次海選，卻也足足來了四五百人。西北邊的錄制室和專家鑒定團的小棚子前擠滿了藏家，鬧鬧哄哄的噪音跟進了足球場似的。東側和南側的停車場也被壹輛輛私家車占領，有本地車牌，有北京車牌，有天津車牌。差十分九點的時候，大家熟悉的主持人手持話筒做了壹番開場白，旋即，人們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排起長隊，挨個等候六個專家的鑒定。
　　“阿姨，您開的價兒確實太離譜了，五千行嗎？誒，您再等等，六千？”
　　“大叔，這鼻煙壺賣我吧？我給您兩萬？嫌少？那我再加點，餵，您別走啊！”
　　廣場最外端，站在壹個電線桿前面的我無聲嘆息，努力了壹個小時，仍是沒有絲毫收獲，照這樣下去，豈不是要無功而返了？
　　我往電線桿上壹靠，揉著太陽穴休息了壹會兒酸痛的眼睛，忽地，壹個聲音響起。
　　“……妳是顧……顧什麽……顧靖？”
　　壹個豐腴的女人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側，擡眼壹瞧，“……呃，紅姐？”
　　此人正是我有過幾次接觸的斐小紅，那個中了彩票頭獎的農村小保姆，我跟她家收過東西，問過翡翠，算起來，雖談不上很熟悉，卻也不算陌生了。她上身穿著件紅艷艷的吊帶真絲衫，下面穿了條玉米黃色的褲子，嗯，整體色彩搭配稍稍有些別扭，看得出，她審美觀和品位不是很高，不過，衣服的牌子倒是響當當的，皮鞋也是名牌。
　　許是見我在觀察她的行頭，斐小紅得意萬分地拽了拽吊帶衫，顯擺道：“咋樣？嘿嘿，前幾天剛跟旗艦店買的，好幾千呢，褲子也是，喏，見過這牌子麽，告訴妳啊，這個叫……呃……叫什麽C什麽來著，嗨，反正貴的要死，壹般人買不起。”
　　我知道，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守財奴，穿著打扮和首飾項鏈這些掛在明面上的東西，她買起來從不含糊，特愛擺譜，但壹些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她要多摳門有多摳門，比如吃飯，妳見過壹個千萬富翁吃工地民工都不怎麽愛吃的破盒飯嗎？她卻吃得津津有味——總之，這女人是個摳門與豪闊的矛盾集合體。
　　註意到她手裏抱著的宣德爐，我微微壹怔：“妳來河北，是參加海選的？”
　　斐小紅把爐子揚了揚，“那可不，瞧這宣德爐沒有？這腿，這蓋，這肚，看出來沒有？”
　　汗，看出什麽啊？真沒看出來。我道：“妳從哪收來的？”
　　“潘家園啊，那兒好東西多了去了。”斐小紅信心滿滿道：“妳再看看，是宣德的吧？”
　　壹聽潘家園我就暗暗壹搖頭，再捧著它上上下下斟酌了壹番，更是確定無疑，瞧瞧斐小紅期待的目光，我委婉道：“紅姐，嗯，妳這個宣德爐，不太對。”見她臉色壹變，我指著爐子道：“古時候的審美觀大都講究對稱，而您這個，有點粗糙了。”
　　“粗糙個屁！”斐小紅急道：“老娘花好幾千收來的呢！妳到底懂不懂行啊？”
　　我無奈聳聳肩：“我也是瞎說八道，待會兒您找專家問問吧，嗯，那您忙著，我先走了。”
　　斐小紅面色稍緩：“妳幹嘛去？也帶東西來鑒定了？拿給我瞧瞧。”
　　“沒有，我是來收東西的。”
　　“收東西？”眨巴眨巴眼睛，斐小紅眼珠子壹亮：“對啊，這裏這麽多寶貝，我怎麽沒想到收兩件吶，哪呢哪呢？哪有好的？”
　　“好的不少，但人家死活不賣。”
　　斐小紅來了精神，興沖沖道：“那是妳笨，看我的。”
　　我都不行，妳能行？
　　好歹也是相識壹場，又同在前門那邊住，我就給紅姐指了指壹個中年男子：“看到他手裏的硯臺了麽，那件東西至少能值五萬塊，而且那人也不是很懂行，嗯，剛剛我問過他，也出到了五千的價格，但他就是不賣。”
　　“妳確定能值五萬？”
　　“至少五萬，沒準六萬也可能。”我對這個硯臺倒不是勢在必得，幾萬太少了，我的目標大都是上百萬的玩意兒，所以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妳要是不信，我可以給妳壹萬，只要能把硯臺買下來，五千也好，六千也罷，壹萬余下的錢當成給妳的提成，行不？”
　　“不用，要買我自己買，姐就信妳壹次。”斐小紅裝模作樣地理了理發型，扭著肥碩的美臀就走到了那男人跟前，嘰嘰喳喳地和他說起來。
　　不得不承認，紅姐的性格雖然不是我所喜，可她屁股確實真大，飽滿，豐腴，讓人壹看就想……我了個去，想個屁啊！我狠狠鄙視了自己壹把，感覺自從跟鄒月娥做過以後，自己是越來越那啥了。
　　壹分鐘後。在我目瞪口呆的視線下，斐小紅抱著壹方硯臺意氣風發地回了來。
　　我楞楞道：“他賣妳了？多少錢？”
　　“妳不是出過五千麽？我出的六千，他就賣了。”斐小紅嘿笑壹聲：“怎麽樣？妳紅姐有兩下子吧？”
　　她跟中年男子的交流過程我都看在眼裏，斐小紅根本沒說幾句話，那人好像就把硯臺給她了，絕不是對她動了什麽色心。怎麽回事？為啥我說了這麽半天那人也不同意？而且看對方的模樣，那時我就算加到壹萬，他肯定也不會賣，可，什麽偏偏賣給斐小紅了？問題出在哪？
　　稍壹考慮，我馬上琢磨出了問題的關鍵，我年歲固然不大，可畢竟是土生土長在大城市，言談舉止都很講究禮貌禮儀，給人的印象應該是個“稍微懂點行的年輕人”，而斐小紅呢，無論氣質還是性格，都是地地道道的鄉下人，大咧咧的，傻乎乎的，壹看就是個外行。試問，如果妳有壹件東西想賣，妳會賣給壹個懂行的人還是會賣壹個不懂行的人？顯然是後者的幾率大，因為買家要是行內人，妳就會想了，他買肯定有他的理由，我要是賣了，會不會虧了？而碰見個外行呢？妳又會想了，嘿，剛才有人出五千，這人啥也不懂，敢出六千？是個冤大頭，賣她準沒錯。
　　思慮良久，我終於把這壹“不想吃虧”的心態搞了個明白，舉壹反三，我立刻有了自己的計劃，“紅姐，那妳排隊等專家鑒定宣德爐吧，我再轉轉。”斐小紅傻笑了兩聲，卻沒排隊，反而是往馬路對面走，也不知去幹什麽了。
　　鑒寶人的隊伍已是排成了壹條長龍，由於隊伍太長，鑒定太慢，閑來無聊下，大家紛紛拿出自己的寶貝與周圍的人分享。
　　突然，幾道繽紛的光芒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呼吸壹滯，心跳驟然加快了稍許。
　　隊伍的最後面，有幾個男男女女正交流著他們的藏品，其中，七只我重生前跟“走進易縣”這期節目上看到過的杯子就這麽被壹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拿在手裏，它們每壹只外面都包著壹個平常喝水用的塑料水杯，然後八個水杯壹起裝在壹個塑料工具箱裏。
　　我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但凡他對懷裏的杯子有壹點了解的話，他至少也會配個像樣的盒子，不可能隨便放在塑料水杯裏，男子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只能說明壹點——他是個外行，根本不清楚這八只杯子的價值！
　　呼氣，吸氣，我緩步走過去。
　　男子前面的壹個老太太瞥了我壹眼：“小夥子，別插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插隊，我看您這大碗不錯，想尋個價兒。”我的話把周圍幾個人的目光全吸引了過來，包括那三十歲男子也看向了我。
　　老太太壹呆，揚了揚手裏的花瓷大碗，“妳看上我這碗了？”
　　據我的觀察，她的碗連民國都算不上，八成就是八九十年代家裏吃飯時用過的大碗，邊角有些磕磕碰碰，看上去很破舊，嗯，如果非要給這碗估壹個價兒，三塊錢恐怕也沒人要，我想，即便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這碗是沒什麽價值的。但我卻胡扯道：“是，挺有年代感的，妳開個價兒？”
　　噗嗤，有兩個離得近的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其余幾人也倍感無語地看看我。
　　老太太笑容滿面地把碗捧緊了壹些：“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可貴，說了妳也買不起。”
　　頂多超不過二十年，還祖上傳下來的？我眨眼道：“多少錢？”
　　老太太壯著膽子道：“八千！”
　　周圍濺起陣陣議論聲，我哦了壹嗓子，“是貴了些，便宜點行不？”旁邊有人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想提醒我，但終究還是沒說出什麽。
　　老太太眼珠子壹轉：“……七千五？”
　　“還是貴。”
　　“那我不賣了，等專家鑒定完再說吧。”老太太明顯多了絲自信，方才只是單手托著碗，現在卻變成雙手捧著了。
　　我故作不甘地糾纏了片刻，見得老太太鐵了心不賣，才戀戀不舍地視線移開。
　　忽然，背後響起斐小紅的大嗓門：“顧靖！顧靖！妳小子可真行！”
　　我怕她說露餡了，忙快走兩步迎了過去，手裏還比劃了個“噓”。
　　斐小紅滿面紅光地大步走來，嘴都樂歪了，“我拿著那硯臺到斜對面壹家古玩店去了，妳猜賣了多少錢？六萬二！賺了五萬多啊！太刺激了！這是老娘生平撿的最大壹個漏！哈哈！真爽！”
　　我道：“妳先忙去吧，我這邊還有點事兒。”
　　斐小紅哼哼著小曲兒興奮道：“忙什麽忙？老娘就跟著妳了！快說，哪還有漏撿？”
　　“哎呀，待會兒再說待會兒再說，妳先等等。”我轉身走回去。
　　“妳想吃獨食？”斐小紅瞪著眼睛跟上來，“又看上哪個了？”
　　我不再理他，把頭壹扭，看向了老太太邊上的另壹個中年女人，她手中正提著壹個錦盒似的玩意兒，上面雕著龍，畫著鳳，顯然也是個現代工藝品，而且木制壹般，並非紫檀花梨，“……阿姨，您這錦盒賣嗎？”
　　婦女瞅瞅我的眼睛：“賣，看妳給的價兒合不合適了。”
　　斐小紅過來壹瞧，頓時沒輕沒重地推了我肩膀壹把，撇嘴道：“妳什麽眼神啊？商場裏不是經常看見這類東西嗎？我都知道這不是老物件！買什麽買？”說罷，她拉著我往外走：“快點快點，趁著還有時間，妳再給我指幾個，老娘也嘗嘗撿漏的滋味。”
　　我甩開她的手，“妳不懂，別管我了，妳自己去吧。”
　　婦女道：“要不要了？給個價？”
　　“要，當然要。”我沈吟稍許，道：“三千賣嗎？”
　　婦女非常痛快道：“好。”
　　斐小紅瞪眼道：“三千？妳有錢沒處花了？”說到這裏，她語氣壹頓，湊到我耳邊悄悄道：“是不是這盒子另有玄機？”
　　汗，有個屁玄機啊，就壹普普通通的盒子，壹百塊都不值。但為了那七只杯子，我心知舍不著孩子套不找狼的道理，很是豪爽地從書包裏取出三千元現金，旋而小心翼翼地碰過盒子，愛不釋手地反復看了看。
　　“嘿，那小夥子真買了。”
　　“是啊，剛剛那破碗他也尋了半天價兒呢，外行壹個。”
　　“老李，妳還不問問那畫他要不要？”
　　面對大家嘲笑的眼神，我絲毫沒有在意，轉過身，看向了那個手拿七只杯子的男人，“咦，這位大哥，妳杯子多少錢？賣嗎？”
　　男子有點傻眼：“妳還沒看就想買？”杯子被兩到塑料隔著，外面模模糊糊能看出個大概，卻看不仔細，所以，即便是像晏婉如那樣的專家在這兒，想隔著塑料箱看清紋路辨別真偽，也是不可能的。
　　但我卻知道裏面的杯子是正兒八經的清康熙官窯，“您開個價兒吧？”
　　斐小紅莫名其妙道：“妳這是幹嘛呢？”
　　“買東西啊。”
　　男子臉上有些心動的色彩，“妳想給多少錢？妳先說個價我聽聽。”他把塑料盒子打開，給我拿出了壹個杯子。
　　我接到手裏瞅了瞅，刻意避開了人群的目光，只讓自己看清，後而重新將杯子放回去，把另幾個壹壹確認了壹遍，末了，不動聲色地試探道：“我怎麽感覺不全啊，這種顏色的杯子，您家裏還有麽？”
　　男子淡淡搖了搖頭：“全不全我不清楚，反正家裏就這幾個，是我父親當初不知從哪拿回來的。”
　　我哦了壹聲：“那您看這樣行不行，壹個杯子我給您二千，總共是壹萬四。”
　　看得出，他應該是意動了，但仍佯作不滿意地皺眉道：“壹杯子兩萬還差不多。”
　　“太貴。”我搖頭跟他砍了砍價兒，見他死活不松口，我又把目光轉移到那老太太身上，“大媽，您那碗能不能再便宜點？”
　　老太太道：“不賣了，待會兒叫專家給我鑒定鑒定。”
　　眨巴眨巴眼睛，我瞅向壹個抱著個元青花罐的老頭：“大爺，您這是元青花吧？呵，真不錯，多少錢賣？”
　　那男子似乎有點著急了，把我拉了回來：“這杯子妳還要不要了？”
　　我道：“想要，可是價錢上……”其實，別說兩萬壹個杯子了，十萬壹個也很便宜，但我不能很幹脆地答應他，否則，他極可能覺得還能賣得更高，繼而出爾反爾地不賣我了。
　　“這樣吧，咱們都退壹步。”男子道：“七個杯子，十萬塊，行嗎？”
　　我壹猶豫，終於點了頭：“好，成交。”
　　錢都在我書包裏放著，但人多眼雜，我沒有當場和他交易，而是跟男人壹起到了馬路對面壹個人少的地方，才將十萬塊錢交給他。等男子笑呵呵地走後，我抱著那個塑料盒，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斐小紅瞥瞥我：“妳買的都是什麽呀？”
　　我壹笑，把從婦女那裏買來的錦盒遞給她：“這個送妳了。”
　　斐小紅怔了怔：“送我？盒子沒玄機？那妳買它幹嘛？”
　　我呼了口氣：“我要是不買，那人也不會把我當外行，更不會把杯子這麽順利地賣我了，呵呵，紅姐，妳知道這幾個杯子什麽來歷嗎？”我取出其中壹只，“妳應該聽過五彩十二月花神杯吧？這就是了。”
　　五彩十二月花神杯，是清康熙官窯中的精品，共十二個杯子，每只各繪壹種花，代表十二個月份。
　　我手裏拿著的這個，是代表“壹月”的水仙花神杯，杯撇口，深腹，淺圈足。胎體輕薄，器型精巧絕倫。外壁以青花五彩繪制山石水仙圖案，另壹側則以青花題寫“春風弄玉來清畫，夜月淩波上大堤”描繪的是壹月花神——水仙。
　　“不會吧？”斐小紅盯著我道：“值多少？”
　　我想了想，“曾經北京華辰拍賣品公司在去年春拍上拍賣的單只杯子的價格，是二十萬元，我估計現在嘛，應該能到二十五萬左右了，而且，七只杯子雖構不成壹套，卻也絕對比單個杯子更值錢，保守的估計，大概能在二百萬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