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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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六章 南慶十二年的彩虹(三)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8

  慶帝的拳頭,永遠是那樣的穩定強大,王者之氣十足,輕易地擊穿面前的壹切阻礙,就像他這壹世裏經常做的那樣。
  在這片大陸,在這數十年的歷史中,被慶帝擊中還能活下來的人不多,四顧劍那個老怪物腸穿肚爛,也只有憑著費介的奇毒茍延殘喘,範閑卻是憑藉著苦荷留下來的法術,以壹掠數十丈的絕妙身法,出乎慶帝意料,強行避開那只拳頭裏所蘊藏著的恐怖力量。
  五竹沒有避開這壹拳,實實在在地禁受了慶帝體內無窮真氣的沖撞,胸口處被擊得塌陷了壹塊,然而他卻沒有就此倒下,因為若人世間最頂尖的境界便是大宗師的話,如果說大宗師唯壹的漏洞便是他們依然如凡人壹般的肉體,那五竹明顯沒有這個漏洞,他的身軀絕對是大宗師當中最強悍的。
  他只是再次站起身來,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向著慶帝再次靠近。
  他再次走到了慶帝的面前,臉上的黑布紋不動,手中的鐵釬揮動。破空無聲,因為太快,茍活著的人們,竟是根本看不到石階發生了什麽,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皇帝陛下沒有退,他的眼瞳裏掠過那道淡淡的灰光,雙腳穩定地站在石階上,就像在懸空廟上充滿無窮霸氣和自信所宣告的那般,他這壹生,無論面對任何敵人,都不曾後退半步。
  他再次出拳。像玉石壹般散發著淡淡幽光的拳頭,瞬息間蒸幹了空氣中的濕意,端端直直地轟到了五竹的腹部。
  而五竹的鐵釬此時卻如天上投下來的那壹道清光壹般,無可阻攔,妙到絕境地狠狠擊打在慶帝的左肩上。
  到了他們這種境界的強者,在彼此人生的最後壹戰中,早已拋卻了壹應外在的偽裝與技巧,實勢二字中,勢已在他們身體氣度之中,純以實境相碰,正如苦荷大師的太師祖——根塵所作的宿語錄當中的那句話:脫了衣服去!
  兩位絕世強者的對決,只是冷漠淡漠的最簡單的行為藝術,脫卻了壹切的外在,只是赤裸裸地,像原始人壹樣,在雪中,在火山旁,在草原獸群裏,實踐著最完美的殺人技能。
  ……
  ……
  皇帝陛下的左肩喀喇壹聲碎了,唇間迸出了鮮血,冷漠的眼瞳卻只是註視著越飛越遠的五竹的身影。
  五竹再壹次被那個拳頭擊飛,他此時腿已斷,身已殘,超乎世間想像的計算能力,已經無法得到肌體強悍執行能力的支撐,他無法躲過慶帝突破時間與空間範疇的那只拳頭。
  將停的微雨中,五竹的身體弓著在空中向後疾退,寒風刮拂他的衣衫獵獵作響,啪的壹聲,他的雙腳落在了地面上,在濕滑的地面上向後滑行了十余丈距離,才勉強地停住,只是左腿站立不住,險些傾倒於地。
  硬接了這壹拳,五竹沒有倒地,似乎比先前的情況要好壹些,然而皇帝陛下面容上流露出的無比自信與強大的光芒,以及五竹微微低著的頭顱,似乎昭示了極為不祥的結局。
  太極殿下面血泊場中靜靜站著的五竹,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沈默許久許久。
  皇帝陛下的拳頭擊中他的腹部之前,五竹將自己的左手攔在了腹部,所以皇帝的拳頭實際上是擊在了他的手掌上,再擊中了他的腹部。
  五竹的手像是壹塊冰冷的鐵塊,他的身體也像是冰冷的鐵團,然而慶帝的那壹拳,卻像是天神之錘,將鐵板擊融進了鐵團之中。他的手掌深深地鍥進了腹部,就像是兩塊鐵被硬生生地粘合在了壹起!
  黑布沒有遮住的眉角微微皺了壹絲,五竹冷漠地拉動著自己的左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量,才將自己的手從腹部拉扯了出來,卻帶起了壹大片不再流血的蒼白的皮肉,伴隨著嘶啦分離的聲音,顯得異常恐怖。
  慶帝的第壹拳,擊在五竹的胸口,他沒有擋,第二拳擊打在他的腹部,他沒有擋住,兩次不同的選擇,代表了兩次層級完全不同的傷害——神廟使者們的要害,看來在那位強大的君王眼中,已然不是什麽秘密,這個事實讓五竹有些發怔,也讓那些依然忍耐,渾身寒冷的旁觀者們,開始感到無窮的畏懼!
  ……
  ……
  鐵釬撐在滿是血水雨水的地面上,五竹用左手扳直了已經快要斷成兩截的左腿,極為困難地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踏了壹步。布鞋踩在壹具死屍的手上,險些壹滑,而五竹的腹部卻是喀的壹聲脆響,似乎以那處為中心,壹股若蛛網壹般的碎裂正在他的體內綿延開來,撕扯開來。
  五竹的身軀開始顫抖,開始傾斜,就像是隨時可能變成無數的碎塊,分崩離析,倒在地上,垮成壹攤。
  然而鐵釬依然緊緊地握在他的手中,極為強悍地撐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軀,讓他再次向前踏進了壹步。
  他的第壹步踏地都是那樣的困難,那樣的緩慢,伴隨著壹些極為幹澀的聲音……然而他卻依然壹步步向著皇帝行去,沒有猶豫。
  ……
  ……
  皇帝收回了拳頭,淡漠沒有壹絲情緒的雙眸,看了壹眼自己的胸膛,似乎想要分辨自己的第幾根肋骨被那根硬硬的鐵釬砸碎。他不記得自己出了幾拳,也不記得自己吐了多少口血,他只記得自己壹步沒有退,卻也沒有進,只是像個木偶壹樣站在石階上,站在自己的宮殿前,機械而重復地出拳。
  老五倒下了多少次?爬起來了多少次?朕壹這生又倒下過多少次?又爬起來了多少次?為什麽老五明明要倒下,卻偏偏又要掙紮著起來,難道他不知道他這種怪物也是有真正死亡的壹天?如果老五不是死物是活物,知道生死,畏懼生死,那他為什麽沒有表現出來?
  為什麽老五的動作明明變慢了那麽多,他手裏那根硬硬的鐵釬卻總是可以砸到朕的身上?難道是因為……朕也已經老了,快要油盡燈枯了?
  不是,不能,不應該,不甘,不忿。他冷漠的雙眸裏幽幽火星燃了起來,最後卻化成了無盡的疲憊與厭倦。
  這是註定要載入史冊的驚天壹戰,還是註定要消失在歷史長河的小戲?但不論哪壹種,慶帝都有些厭煩了,就像是父皇當年登基之後若幹年,自己要被迫心痛不已地準備太平別院的事,幾年之後,又要有京都流血夜,大東山誘殺了那兩個老東西,安之在京都裏誘殺了那些敢背叛朕的無恥之徒,年前又想將那箱子誘出來,如今老五也來了。
  無窮無盡的權謀陰謀,就像是眼前老五倒下又爬起那樣,不停地重復又重復,就像很多年前的故事,如此執著地壹遍壹遍重演。這種重復實在是令人反感,令人厭倦。
  可是慶帝不能倦,他不甘心倦:朕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朕還沒有擊倒面前這個最強大的敵人,朕不能放手。
  緩緩地抹去唇邊不停湧出的鮮血,皇帝陛下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寒冷,壹年前受了重傷,壹直沒有養好,時時有些懼寒懼光懼風,所以願意躺在軟軟的榻上,蓋著婉兒從江南帶過來的絲被……
  他很喜歡那種溫暖的感覺,不喜歡現在這種寒冷的感覺,因為這種感覺讓他有些無力,有些疲憊,似乎隨著血水的流逝,他體內的溫度與自信也在流逝。
  望著再次爬起的五竹,殘破不堪的五竹,皇帝陛下燃著幽火的雙眸忽然亮了起來,蒼老的面容隨著那突然而至的蒼白,顯得異常清瘦與憔悴。
  雨已經停了,天上的烏雲正在以壹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白雲,越來越白,越來越美,越來越亮,皇宮廣場的空氣裏充溢著雨洗青天的美好氣息,越過宮墻的極東邊天穹線處,正隱隱有些什麽美麗的事情發生。
  皇帝睜著空蒙的雙眸,衣衫壹振,終於從太極殿的石階上飛掠了起來,在這無雨的天空,帶起壹道平行於南面的雨水,在空中留下無數道殘影。
  青天映著這壹道雨龍,皇宮裏似乎不知何處鳴起嗡嗡龍吟。手持鐵釬的五竹,頓時被這壹道龍,無數聲龍吟包圍住。那道灰蒙壹片,肅穆莊美的破空雨水,瞬息間向著五竹發出了最強大的攻勢。
  除了場間的這兩位絕世強者,沒有任何人能夠看清楚那片雨簾裏發生了什麽,只是龍吟已滅,壹陣恐怖的絕對靜默之後,無數聲連綿而發,像壹串天雷連串響起,又像高天上的風瞬息間吹破了無數情人祭放的黃紙燈,啪啪啪啪……
  ……
  ……
  五竹終於倒下了,倒在了慶帝如暴風雨壹般的王道殺拳與指之下,在這壹瞬間,他的身體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次沈重的打擊,終於頹然箕坐於慶帝腳前,蒼白的右手向著天空攤開,空無壹物。
  那顆壹直沈默而高貴的頭顱在這壹刻也無力地垂了下來,倒在了慶帝的身前,有些不甘而又無奈地松開了握著鐵釬的手。
  他松開了握著鐵釬的手,鐵釬卻沒有落到皇宮地面上,發出那若喪鐘壹般的清鳴,因為鐵釬插在慶帝的腹中,微微顫抖!
  鮮血從慶帝的腹部湧出,順著鐵釬淌下,在鐵釬磨成平滑壹片的釬尖滴下,滴落在五竹蒼白的手掌心,順著清晰的生命線漸漸蘊開,蘊成艷麗的桃花。
  ……
  ……
  皇帝陛下薄極無情的雙唇微微張著,上面微顯幹枯,他的面色慘白,雙眸空蒙,無壹絲情緒,低頭看著腹中的鐵釬,感受著無窮無盡的疲憊與厭煩,準備將這根深沒入腹的鐵釬拔出來。
  他是世間第壹大毅力之人,當初經脈盡碎,廢人之苦也不能讓他的精神有絲毫削弱,更何況此時腹中的痛楚。他知道老五已經廢了,淡淡的驕傲壹閃即過,有的卻只是無盡的疲憊,因為他發現嘴唇裏開始嘗到某種發銹的味道。
  範閑還沒有出現,這個事實讓皇帝陛下有些惘然,他的唇角泛起了壹絲自嘲的笑容——看來這個兒子的心神,比他所想像預判的更強大,因其強大,所以冷漠、冷酷、冷血地壹直隱忍到了現在,眼睜睜地看著五竹被他打成了廢物,卻還是不肯出來。
  皇帝陛下的心裏很奇妙地再次生起對這個兒子的欣賞與佩服情緒,他似乎覺得此生最為不肖的兒子,卻越來越像自己了——像自己那般冷血。
  他本以為範閑早就應該出來了,在五竹第壹次倒在地上時,或者是五竹的腿斷成兩截時,因為這是他壹直暗中準備著的事情……然而範閑沒有,所以他感到了淡淡的失望和壹絲不祥的感覺。
  此時雨後的青天,莫不是要來見證朕最後的失敗,是她要用與自己的兒子的雙眼,來看著自己的失敗?
  鮮血從強大的君王雙唇間湧出,從他的腹中湧出,他再次感覺到了寒冷,再次開始記起榻上的軟被,禦書房裏的女子,然後右手穩定地握在了鐵釬之上,開始以壹種令人心悸的冷漠,緩緩向身體外抽離。
  有壹句老話說過,刀刃從傷口抽出時,痛苦最甚。這可以用來指人生,也可以用來指此時的情況。
  當皇帝陛下緩緩抽出鐵釬時,就像揭破了這些年壹直被他的面具所掩藏在黑暗中的傷疤,那些他以為早已經痊愈了的傷疤,讓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痛楚讓他蒼白的臉更加的白,白得不像壹個正常人。
  似乎連這位君王的手臂,都有些不忍心讓他面對這種痛楚,所以在這壹刻,在冷清幹凈的空氣中,忽然發生了壹種極為怪異的曲折!
  那是壹種骨與肉的曲折與分離,完全不符合人體的構造,以壹種奇怪的角度折了出去……倒有些像五竹的那條腿。
  血花綻放於青天之下,骨肉從慶帝的身體分離,他的左臂從肘關節處被壹股神秘的力量齊齊斬斷。斷臂在清漫陽光的照耀下,飛到纖塵不染的空中,以最緩慢的速度,帶著斷茬處的血珠,旋轉,跳躍,飛舞,再飛舞……
  然後那聲清脆的槍聲,才開始回蕩在空曠無人的皇宮正院之中。
  裊裊然,孤清極,似為那只斷臂的飛舞,伴奏著哀傷的音樂。
  ……
  ……
  除了北伐敗於戰清風之手,體內經脈盡碎,陷入黑暗之中的那段日子,此刻絕對是皇帝陛下此生最痛楚,最虛弱的那壹剎那。
  沈默了數十年的槍聲,又再次沈默了壹年之後,終於在皇宮裏響起。沈默了壹年,又再次沈默了壹個清晨之後,範閑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皇帝的身旁。
  眼睜睜看著五竹被陛下重傷成了廢材,範閑壹直不出,那要壓抑住怎樣傷痛的沖動?然而當他出現時,他便選擇了最絕的時機,出現在了最絕的位置,直接出現在了皇帝的身旁!
  只需要壹彈指的時間!
  重生二十余年的苦修,草甸上生死間的激勵,雪宮絕境時不絕望的意誌,大青樹下所晤,雪原中所思,天地元氣所造化,生生死死,分分離離,孱弱與強悍的沖撞,貪生與憎死的壹生,秋雨與秋雨的傷痛,全部融為了壹種感覺,壹種氣勢,從範閑的身體裏爆發了出來。
  沒有劍,沒有箭,沒有匕首,沒有毒煙,沒有小手段,沒有大劈棺,探臂不依劍路,運功不經天壹路,範閑舍棄了壹切,只是將自己化作了壹陣風,壹道灰光,在最短暫的剎那時光,將自己的全部力量全部經由指掌逼了出去,斬向了皇帝陛下重傷虛弱的身體!
  雄渾的霸道真氣不惜割傷他體內本已足夠粗宏的經脈,以壹種決然的姿態,以超乎他能力的速度,猛烈地送了出去。
  無數煙塵斬,亮於冷清秋天。
  送到了指,真氣不吐於外,反蘊於內,劍氣不出指腹,卻凝若金石,狠狠刺入皇帝陛下的肩窩。
  運到了掌,真氣如東海之風,狂烈而出,席卷玉山凈面,不留壹絲雜礫,重重地拍在了皇帝陛下的胸膛之上。
  斬,指,掌,斬了這些年的過往,指了壹條生死契闊的道路,單掌分開了君臣父子間的界線!
  ……
  ……
  範閑此生從未這樣強大,慶帝此生從未這樣虛弱,這壹對父子連雙眼也來不及對視壹瞬,便化作了太極殿前的兩個影子,彼此做著生死間的親近,似乎空中又有無數的黃紙燈被罡風刮破,噗噗響個不停,令人心悸地,令人厭倦地響了起來。
  範閑的身法速度在此刻已經提升到令人類瞠目結舌的地步,殘影不留,只是壹縷灰影,繞著皇帝陛下的身軀,瞬息內不知道攻出了數十記,數百記!
  青石地面上積著的雨水,忽然間像是被避水珠劈開了壹道通路,向著兩邊漫開,露出中間幹凈的石磚,而在石磚之上約半只手掌的距離,皇帝與範閑的身影,淩空激掠而飛,瞬息間脫離了太極殿正面的位置,向著東北方向閃電般飛掠!
  壹路積水飛濺而避,壹路血水自空中飛灑成線。
  轟的壹聲,那抹明黃的身影頹頹然地撞破了皇宮夾壁處的宮門,直接將那厚厚的宮門震碎,震起漫天的木屑。
  木屑像蘊含著強勁力量的箭矢壹般四面八方射出,嗤嗤連響,射穿了宮門後的圓形石門,激起壹片石屑,深深地鍥進了朱紅色的宮墻之中。
  也正是這些從明黃身影身畔四面射出的木屑,讓像追魂的風,追魂的影子壹般的範閑,被迫放緩了速度,在空氣中現出了身體。
  明黃色的身影撞破了宮門,緊接著又重重地撞到了夾壁中的銅制大水缸上,發出了壹聲悶響,也現出了身形。
  那只依然沒有沾上血水的手,破空而出,啪的壹聲震開壹只細柔的手腕,如閃電壹般撥開冰涼的金屬,翻腕而上,捏在了那柔軟的咽喉上。
  捏在了那名宮女的咽喉上。
  ……
  ……
  噗的壹聲,皇帝陛下頹然無力地靠在大銅缸旁,噴出了壹口鮮血,偏生他蒼白的臉頰上卻浮著壹絲淡淡的怪異的笑容。他的壹只手臂已經斷了,身上也多出了四五個指洞和三個掌印,鮮血染遍了他身上的龍袍,讓明黃衣裳上那條金龍顯得格外猙獰,卻又格外慘淡。
  範閑緩緩放下掩在臉上的左掌右拳之橋,木屑也讓他的身體上開始不停地往衣外滲血,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血絲。先前的那壹擊,已經是他凝結生命的壹擊,此時被迫停止。再想發揮出那樣鬼神莫測的速度,已經不可能,而且他的經脈也已經被割傷了大部分,就像有無數把小刀子,在他的身體裏刮弄著,痛楚酸楚難忍。
  皇帝陛下的傷更重,重到無以復加,重到似乎隨時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然而範閑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之色。壹陣急促的咳嗽之後,他的神情回復了平靜,看著斜倚在銅缸旁不停喘息的皇帝陛下,壹言不發。
  只是他的眼眸透露了他的真實情緒,那種情緒很復雜……他怔怔地看著皇帝老子,總覺得眼前的這壹幕不是真實的。像大雪山壹樣高不可攀,冰冷刺骨,強大不可摧的皇帝陛下……居然也會有山窮水盡的時候?
  陛下的容貌何時變得如此蒼老了?
  ……
  ……
  “陛下,您敗了。”範閑微微低頭,用太監服飾的衣袖,擦掉了唇邊的血漬,眼神復雜地看著皇帝陛下。
  他說的這句話很沒有意義。慶帝的身上至少有十余處傷口,尤其是左臂的斷口,腹部的創口,還在不停地噴湧著鮮血。
  正如皇帝陛下先前對五竹說的那句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神仙,五竹不是,他也不是,這壹年裏所遭受的背叛,刺殺,傷勢延綿至此時,今日又與五竹驚天壹戰,再被重狙斷臂,再遭隱隱然突破境界的範閑伏擊,縱是世間最強大的君王,也已然到了最後的時刻。
  然而皇帝陛下的臉上依然掛著壹絲嘲諷與冷漠的笑容,他的三根手指依然輕輕地放在那名宮女的咽喉上。宮女的手中提著壹把槍。
  皇帝陛下看了範閑壹眼,卻沒有理會他的那句話,而是嘶啞著聲音,咳著血,用壹種溫和的眼神看著身旁的範若若,平靜地看了許久之後說道:“朕說過,要當壹位好皇帝是不容易的……首先便要舍棄壹些不必要的情感,更不能心軟……若若,妳今天心軟了,這就是致命的錯誤。”
  穿著宮女服飾的範家小姐,臉上依然是壹片平靜,然而她微微皺著的眉宇間,卻顯示她的內心並不像她的外表那樣平靜。
  從去年秋天開始,她便被陛下接入了皇宮,壹直在禦書房裏伴陪著這位孤獨的君王。壹天壹天,又壹天,她看見了太多在油燈下披衣審閱奏章的瘦削身影,聽到了太多病榻上傳出的咳嗽聲,見到了太多這名清瘦老人皺著的眉尖,漸漸地……
  大年初八的那個風雪天,她在摘星樓上,隔著玻璃看著遠方的明黃身影,總覺得那是不真實的,所以她的手指沒有絲毫的顫抖,然而今天隔著宮門的縫隙,看著那張漸漸蒼老,無比熟悉的君王的臉,不知為何,她選擇了瞄準皇帝陛下的手臂,而不是致命的要害部位。
  皇帝陛下說的很對,在那壹剎那,範若若心軟了壹絲。
  ……
  ……
  “女生外向,晨丫頭這壹年裏不停地試圖軟化朕的心誌,朕不理會,妳喜歡安之這個無賴,朕也清楚,只是妳們這些丫頭究竟有沒有想過,這壹年裏,到底是妳們軟化了朕,還是妳們被朕軟化?”
  皇帝平緩漠然地說著話,並沒有召喚被他放逐到後宮去的內廷太監,也沒有止血,似乎他根本不在意身體裏的血往外流淌,唇角泛起壹絲微諷的笑容。
  範若若的身體微微顫了壹下。範閑微微瞇眼,看著面前既熟悉,卻又無比陌生,與自己關系異常復雜的皇帝陛下,腦中不知生出怎樣的驚駭,對於陛下的心誌與謀算佩服到了頂點。便在先前那樣危急的時刻,皇帝在他的絕命壹搏下,看似頹敗,實際上卻依然選擇了壹個最好的路線,破開了宮門,找到了那位持槍者,並且控制住了她。
  範閑緊緊抿著薄薄的唇,忽然咬牙說道:“陛下,不要試圖用她的性命來要脅我。”
  “妳會接受朕的威脅?”皇帝緩緩地轉頭,任由鮮血在自己的龍袍上浸染,用壹股嘲諷的語氣問道。
  範閑沈默片刻,搖了搖頭,望著範若若沙聲說道:“妳若死了,我來陪妳。”
  範若若面色微白,沈默片刻後說道:“妹妹倒也不怎麽怕死。”
  “脫離了生死之懼,是了不起的事情?”皇帝盯著範閑的眼睛,忽然嘶聲輕笑道:“妳這張臉生的似妳母親,偏生這雙唇卻有些似我,薄極無情,果然不假。”
  片刻之後,壹臉淡漠的皇帝陛下忽然開口道:“朕此生,從未敗過。”
  不知為何,範閑重生以後總能擁有常人不能及的冷靜甚至是冷酷,然而在這樣緊張萬分的時刻,他聽到皇帝陛下的這句話,卻是從內心深處湧出了壹絲酸,壹絲空,壹絲怒,冷冽著聲音對著皇帝陛下大聲地吼道:“夠了!”
  皇帝靜靜地看著這個兒子的雙眼,看著他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的英俊面容,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似乎是在笑對方的失態,對方的畏懼,以及那絲不知從何而來,怪異的憤怒。
  ……
  ……
  空曠的皇宮中,除了地上猶自殘積的雨水,還有那無數的屍體血肉之外,便只有四個人還能站立著。範閑站在五竹叔的身旁,冷漠地註視著不遠處的那抹明黃身影,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事情。他確實畏懼,但那種憤怒絕對不是因畏懼而生,而是因為另壹股悲涼的感覺而生。
  從彼處至此間,距離極短,範閑似乎有出手的機會,然而陛下就在範若若身旁三尺之內,誰也不敢在壹位大宗師的眼下進行這種冒險,雖然範若若的手裏還是提著那把重狙,雖然誰都能看出來,皇帝陛下已然油盡燈枯,垂垂危矣。
  “朕此生從未敗過。”皇帝陛下看著眼前的兒子和他身前的五竹,緩緩擡袖擦去了唇角的鮮血,冷漠開口說道:“朕只是感覺到,似乎朕……要死了。”
  失敗與死亡是兩種概念,失敗乃勝負,生死卻往往屬於天命,壹位君王的失敗必定會導致他的死亡,而壹位君王的死亡,卻不見得是因為他的失敗。
  今日的慶帝或許已經被死亡的氣息所環繞,但他並沒有失敗,因為今天的死亡,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就註定了。
  世間沒有真正的王道,皇帝陛下的身體,這些年裏壹直被暴戾的真氣,擾得不得安息,而這壹年來的諸多事由,更是讓這些真氣在肉身上尋覓到了傷害他的道路,快速地破壞著他的生機,加速著他衰老的過程。然而皇帝陛下微微陷下的雙眼,冷漠地看著範閑,並沒有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個註定會讓對方感到無窮震驚的真相。
  ……
  ……
  “朕即便死,也要殺死妳這個逆子。”皇帝陛下咳了兩聲,咳得他微微彎腰,咳聲中帶著壹絲淡淡的不甘,“李氏的江山註定要壹統宇內,只要妳死了,無論朕那兩個兒子誰登基,日後的天下,依然是大慶的天下。”
  南京城下如火如荼的戰火,只是逼範閑現身的火苗,不然若範閑從神廟歸來,往天下壹隱,慶帝到何處去尋他去?然範閑不死,南慶千秋萬代之偉業無法呈現,慶帝即便知曉自己身體將衰,如何能安?
  今日之局,不過是君要殺臣,父要殺子罷了。然而誰可料此時皇宮之中,卻轉換了局勢,孤清的宮廷內,皇帝陛下壹人卻面對著所有的敵意。
  在這壹刻,皇帝陛下覺得有些疲憊,他靜靜地看著範閑,忽然發現心頭對這個兒子的殺意,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強烈。這是因為什麽?或許君王殺意的源頭,只是範閑的背叛讓他產生的怒火,而不是為了慶國的千秋萬代?
  無經無脈之君,無情無義之人,壹旦因失望而憤怒,壹旦動情,也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皇帝陛下忽然覺得自己若這般死了,只怕會非常孤獨,黃泉下的那些親人,承乾,承澤,皇後,他們會用怎樣冷漠的目光來看自己?母後在陰間可還安好?那個女人死後的魂靈是不是依然用那種看似溫柔,實際上卻無比疏離的目光看著自己?
  壹股孤獨的落寞感,占據了蒼老的皇帝陛下身軀,他忽然發現,在人生最後壹戰之中,自己面對的還是她的槍,她的仆人,她……與自己的兒子。
  原來折騰了壹輩子,最後還是在與她作戰,壹念及此,皇帝陛下的面容上浮現出了壹絲悲涼的笑容,難道朕註定是要敗在她的手中?
  ……
  ……
  明黃的身影微微壹振,範若若手中的那把槍便被他完好的那只手淩空提了過來,指節微微用力,君王體內的霸道真氣如江河湖海壹般進出,壹聲輕響之後,槍管竟是被生生地扭曲了壹截!
  皇帝陛下真氣激蕩,傷勢愈發嚴重,然而他只是瞇著雙眼,冷冷地看著被扔在腳下的破銅爛鐵,就像在審看著那個女人,久久不發壹語。
  “如果老五不再踏足人世間,該有多好。”皇帝陛下低著頭,忽然輕輕地嘆了壹口氣,緩緩擡起頭來,看著箕坐於地,靠在範閑腿邊的五竹,極為困難地搖了搖頭。
  “叔已經記不起來很多事情。”
  “然而發生的終究是發生了,他總有壹天會想起當年發生了壹些什麽,從而知道壹些什麽,他……總是要來殺朕的。”面色蒼白的皇帝怔怔地看著癡呆無語,像個孩子壹般,試圖站起,卻總也站不起來的五竹,忽然開口說道:“老五,妳又忘記了壹些事情,真是……幸福。”
  當壹位強大的人物開始變得如此嘮叨的時候,是不是說明他真的老了?還是說是在回光返照?範閑怔怔地看著斷了壹臂的皇帝老子,忽然覺得胸膛處壹陣空虛,壹陣抽搐,他總覺得今天的這壹切發生得太過怪異,完全不像是真實的。
  皇帝深陷的眼睛裏光芒漸漸渙散,看著範閑輕聲說道:“不是妳,終究只是妳母親贏了。”
  他嘲諷地望著範閑,沒有壹絲頹喪的情緒,反而像極了前些年那位強大無比的君王,嘲笑說道:“戰家小皇帝的種是妳的……老三是什麽樣性情的人妳也知道,將來無論妳如何做,這天下,總是姓李的天下。”
  “妳曾說過,妳死後哪怕洪水滔天,朕卻不得不想。”皇帝看著範閑,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妳母親只是試圖改變歷史的進程,妳卻妄想阻止歷史的進程,這是何等樣狂妄而天真的想法。”
  範閑沈默了很久之後,忽然開口說道:“其實您或我,在歷史當中,都只是很不起眼的水花。”
  “不,史書上必將有朕的壹頁。”皇帝的瞳子裏閃過壹絲冷酷而驕傲的光芒。
  範閑沒有再說什麽,他到此刻才發現,原來自己依然低估了這位皇帝老子,原來自己平日裏說過什麽,做過什麽,根本沒有辦法瞞過他,便連北齊那邊的紅豆飯,他也知道……
  此時場內壹片血泊,範閑沒有動,也不敢動,因為妹妹在陛下的控制之下,他不知道怎樣解決眼下的局面,也不知道陛下此刻的虛弱究竟是壹種假象,還是人之將死,真的看透了某些事物。
  對於這位皇帝老子,範閑有著先天的敬畏,哪怕到了此時,他依然如此,他不知道呆會兒宮外的禁軍是不是會突破自己預先留下的後手,再次強行打開宮門,他也不知道影子和葉重那邊究竟如何,他更不知道為什麽姚太監那壹撥人,始終沒有出現。
  最令他感到無窮寒意的是,陛下臨死前的反擊,會不會讓五竹叔,妹妹,以及自己都陪他送葬——直至此刻,他依然相信,皇帝老子有這種實力。
  ……
  ……
  皇帝陛下困難地擡起頭來,微瞇著雙眼,隔著宮墻,看著天空東面的碧藍天空,似乎發現那邊可能要有什麽美好的東西發生。
  他望著天空,眼角的皺紋卻微微顫動了壹絲,似乎想到了壹些什麽,探在龍袖之外的右手,微微曲起,似乎想要握住壹些什麽,他眼眸裏的光芒從渙散中漸漸凝聚,似乎想要看清楚壹些什麽,他的腦海裏泛過無數的畫面,似乎想要記住壹些什麽。
  沒有誰比慶帝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或許從初八的風雪天開始,他就預見了自己的這壹天必將到來,這不是還債,只是宿命罷了。然而為何他的心中還是有那般強烈的不甘,以至於他皺極了的眉頭,像極了壹個問號,對著那片被雨洗後,格外潔凈的碧空,不停地發問。
  少年時在破落王府裏的隱忍屈震,青年時與友人遊歷天下,增長見聞,壯年時在白山黑水,落日草原上縱馬馳騁,率領著無數兒郎打下壹片大大的疆土,劍指天下,要打下壹個更大的江山,意在千秋萬代,不世之業,青史留名。
  然而這壹切,卻要就此中止。如何能夠甘心?朕還有很多的事情未做……
  如果慶帝知道這些橫亙在他人生長河裏的人物,比如葉輕眉,比如五竹,比如範閑,其實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會不會生出“天亡我也,非戰之罪”的感嘆?
  他只是在想。
  如果沒有那個女子,就沒有跟著她來到世間的老五,也就沒有安之,也就沒有內庫,沒有很多的東西,然而朕難道就不能自己打下這片江山?
  不,朕壹樣能夠,大不了晚壹些罷了。沒有無名功訣又如何?大宗師這種敢於與朕抗衡的物事,本就不應該存在。不是嗎?
  只是……如果沒有如果,如果沒有葉輕眉,或許朕這壹生也就沒有了那段……真正快樂的日子?
  皇帝的眉尖蹙了起來,忘卻了體內生命的流逝,只是陷入了這個疑問之中。這個問題當初在小樓裏,範閑曾經提過,然而直到此時,皇帝陛下才真正地對自己發問。或許是因為過往的這數十年,他壹直都不敢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收回了目光,回復了平靜,垂死的君王依然擁有著無上的威勢與心誌,他冷漠地看著面前的範閑與五竹,似乎隨時可能用生命最後的光彩,去燃燒對方的生命。
  壹陣長久的沈默。
  範閑再次抹掉唇邊的鮮血,緊張地註視著皇帝陛下的每壹個動作,只是連他都沒有發現,自己不僅薄薄的雙唇像極了皇帝,便是這個抹血的動作,也像極了對方。
  皇帝陛下忽然笑了,唇角很詭異地翹了起來,然後漸漸斂去笑容,冷漠開口道:“朕今日知曉了箱子裏是什麽,但朕此生還有壹件事情極為好奇。”
  他雙眼微瞇望著五竹,壹字壹句說道:“朕很想知道這張黑布後面藏的究竟是什麽。”
  ……
  ……
  人世間最為強大的君王,在人世間最後壹次出手的目標,選擇了五竹而不是範閑。或許是因為範閑是他的骨肉,或許是因為他認為五竹這種讓他厭煩的神廟使者,實在是很有該死的必要,或許是因為慶帝壹直認為,人世間的事情,總是應該由人世間的人解決,而不應該讓那些狗屎之類的神祇來插手。
  或許只是因為慶帝在最後那剎那,發現了範閑的某些形容動作,實在是和自己很相像。
  總而言之,他那只如閃電般的手,割裂了空氣,襲向了五竹的面門,而放過了範閑。
  範閑活了下來,在皇帝陛下最後壹擊的面前,他的手就像是落葉壹樣被震開,根本無法阻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陛下的手掌,夾雜著生命裏最後的那股真氣,狠狠地拂在了五竹的面門上。
  慶帝壹拂,五竹頸椎猛然壹折,向著後方仰去,黑布落下。時間……仿似在這壹刻凝結了。
  ……
  ……
  那塊黑布在清風中緩緩飄了下來。
  有壹塊黑布遮在監察院的玻璃窗上,用來遮掩皇宮的刺目光芒,有壹塊黑布遮在五竹的眼睛上,用來遮住這片天。
  這壹塊黑布不知道遮了多少年,似乎永遠沒有被解開的那壹天,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壹直如此。
  今天這塊黑布落了下來,黑布之下,是……壹道彩虹。
  壹道彩虹從五竹清秀少年的眉宇中間噴湧而出,從那壹雙清湛靈動而惘然的雙眼間噴湧而出,瞬息間照亮了皇宮內的廣場,貫穿了那抹明黃色的身影!
  彩虹貫穿了慶帝的身體,將他不可置信的面容映得明亮壹片,然後重重地擊打在太極殿的殿宇之上,化作了條火龍,瞬間將整座宮殿點燃!
  只是瞬間,皇帝陛下的面容忽然化作了壹片平靜,在這壹片火中,驕傲地挺直了身體。雖只有壹只手臂,他站直了身體。臨去前的剎那,腦中飄過壹絲不屑的思緒——原來如此,不過如此,依然如此。
  世間至強之人,便是死亡的那剎那,依然留下了壹個強橫到了極點的背影。這個背影在這道溫暖的彩虹之中,顯得格外冷厲,沈默,蕭索,孤獨,卻又異常……驕傲。
  漫天飛灰,漸漸落下,若用來祭奠人間無常的鞭炮碎屑,鋪在了宮前廣場血泊之中。
  與此同時,越過宮墻的東方天穹,那處壹直覺得將有美好事情發生的地方,在雨後終於現出了壹道彩虹,俯瞰著整個人間。
  ……
  ……
  入夜。熊熊燃燒的太極殿大火已經被撲滅,幸虧今日雨濕大地,不然這場大火只怕要將整座南慶皇宮都燒成壹片廢墟。
  被關閉的皇城正門,在那壹道彩虹的異象出現後不久,便被朝廷的軍隊強行沖破。沒有誰能夠隱瞞皇帝陛下遇刺身死的消息,雖然直到此時,那些悲慟有加,無比憤怒的人們,依然無法找到陛下的遺骸。
  行刺陛下的不是北齊刺客,是南慶史上最十惡不赦的叛逆,惡徒,範閑,朝廷在第壹時間內就確認了這個消息,如果不是胡大學士以及傷重卻未死的葉重,強行鎮壓下了整個京都裏的悲憤情緒,或許就在這個夜裏,範府以及國公巷裏很多宅子,都會被燒成爛宅,裏面的人們更是毫無幸理。
  除了胡大學士以及葉重之外,真正控制住局面的,還是那位臨國之危,登上龍椅的三皇子李承平。在這位南慶皇帝陛下的強力控制下,京都的局勢並沒有失控。
  當然,其間老監察院以及某些隱在暗中的勢力究竟發揮了怎樣的作用,沒有人知道。
  而此時,被朝廷再下通緝,賞額高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程度的欽犯範閑,卻出乎絕大多數人意料,出現在了壹個絕對沒有人能夠想到的地方。
  他依然在皇宮裏,在黑夜的遮掩下,收回了望向太極殿方向的目光,走在比冷宮更冷清的小樓附近。太極殿已經被燒毀了,而小樓更是早已經被燒成壹地廢灰,他走在沒膝的長草之中,微微低頭,不知道是來做什麽。還是說,他只是想來向葉輕眉述說今天發生的這壹切?
  範閑的眼瞳微縮,看著小樓遺址旁出現的那個人,微微偏頭,似乎有些沒有想到。
  出現的這個人是姚太監,他面無表情地走到了範閑的身前,遞過去壹個小盒子,沙著聲音低聲說道:“這是陛下留給妳的。”
  範閑有些木然地接過盒子,看著消失在黑夜中的姚太監,並不擔心對方會召來高手圍攻自己,宮外是壹個世界,宮內是壹個世界,在宮內這個世界之中,想必此時沒有人會想對自己不利,即便有人想,也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時刻。
  陛下留給了自己什麽?為什麽要留?難道事先他就知道自己過不了今天這壹關?範閑怔怔地望著手裏的盒子,這才明白為什麽先前姚太監壹直不在陛下身邊,原來陛下交給他壹個很奇怪的任務。
  打開盒子,盒子裏是壹方白絹和壹封薄薄的信,範閑的身子微僵,在第壹時間內認出了這是什麽。
  這是當年他夜探皇宮時,在太後的風床之下看到的三樣事物之壹,其中的鑰匙早已經被他復制了壹把,成功地打開了箱子,而白絹和這封信便是另外兩樣。
  四年前長公主在京都叛亂之時,範閑曾經試圖再次找到這兩樣事物,結果發現已經不在含光殿,如今想來,肯定是陛下放到了別的地方。
  陛下後來自然知曉鑰匙在自己手裏,所以只是將這封信和這方白絹留給了自己。
  範閑用指尖輕輕地摩挲著白絹的表面,定了定神,打開了並沒有封口的信封,仔細地看著。漸漸地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然後又舒展了開來。
  這是葉輕眉當年寫給慶帝的壹封信。從信中的內容,他知道了白絹是什麽,這是當年太後賜給妖女葉輕眉自盡用的白綾,而……當葉輕眉在太平別院接到旨意之後,直接將這方白綾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宮中,送到了太後的床前。
  想必只有五竹叔才能做到這件事情,想必太後那天嚇得極慘,所以她壹直把這方白綾留著,以加深自己對於葉輕眉這個妖女的恨意?
  然而除了以頑笑的口吻講述這件事情,以表達自己的強烈不滿之外,葉輕眉的這封信裏便沒有其它值得留意的內容,通篇只是些家長裏短,五竹如何,範建在青樓如何,配上那些拙劣而生硬的字跡,實在是不忍卒睹。
  好在只有薄薄的兩頁紙。範閑愈發地不明白,為什麽皇帝老子會如此珍視這封信,甚至最後還要留給自己?難道說自己先前想錯了,不論是白綾還是鑰匙,還是這封信,其實都是陛下藏在含光殿,而不是太後藏的?
  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註定要湮沒在回憶裏,沒有任何人知曉答案的問題,緊接著卻註意到了第二張信紙後面的那些筆跡。
  這些筆跡遒勁有力,卻控制著情緒,寫得格外中正有序,很明顯是陛下的字跡。
  範閑仔細地看著,看了很久很久之後,輕輕地嘆了壹口氣,雙手壹緊,下意識裏想將這封信毀掉,接著卻是小心翼翼地將信紙塞回信封,放入懷中收好。
  “朕沒有錯。”
  這是慶帝留在信紙後面最後的幾個字,看似是異常強大驕傲的宣告,然而在信紙上對著壹個逝去的女人的宣告,實際上只可能是壹種幽幽的自問。
  然而誰也無法解答這個問題,除了歷史之外。不,就算是那些言之鑿鑿的史書,只怕也無法評斷皇帝陛下這壹生的功過是非。
  由葉輕眉而發,陳萍萍而發,他對皇帝陛下只有仇恨,然而他與皇帝老子之間的關系,又豈是僅僅的血緣這般簡單,他內裏的靈魂可以不承認血緣,卻無法擺脫這些年的過往。這種情緒復雜至極,以至於根本不是文字所能言表。
  皇帝陛下死了。而範閑直到此刻,依然覺得從身到心壹片麻木寒冷,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總覺得那個男人是天底下最強大,最不可能戰勝的人,怎麽就死了呢?他似乎有些寬慰,卻沒有報仇後的喜悅,他似乎有些悲哀,卻怎麽也哭不出來。他只是麻木,麻木地站立在這寒冷的風中。
  由信中可知,世間真的沒有真正的王道,原來皇帝老子的身體這壹年裏已經不行了,原來就算如葉輕眉所說,讓每個人成為自己的王,也不是王道……範閑以及他所堅持的信念更不是。
  ——正如那個風雪夜,他對皇帝陛下所言,他所要求的只是心安,只是私怨了結罷了,並不牽涉到正確與否的大命題。要知道人類本來就不是壹種追求正確的物種,正確並不是正義,因為正義總是有立場的。
  他忽然想起了靖王爺珍藏著的葉輕眉的奏章書信,想到當年葉輕眉給皇帝的信裏總是在談關於天下,關於民生的事情,像今天這樣尋常口吻的信倒真是只有壹封,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皇帝陛下才格外珍惜?
  壹念及此,他的唇角不由泛起了壹絲苦笑。皇帝陛下與葉輕眉,毫無疑問是人世間壹等風流人物,說不盡的風華絕代,然而二人壹朝相遇,卻真不是什麽幸福的事情。陛下遇著葉輕眉這樣的女子,何嘗不是壹種痛苦,而葉輕眉遇到慶帝,則更是怎樣也難以言喻的悲哀了。
  範閑有些木然地站在夜宮之中,站在長草之間,看著小樓的遺痕發呆。直至此時,他依然不知道葉輕眉葬在哪裏,父親範建當年的話,如今知曉,那只是壹種安慰罷了。小樓裏那幅畫像中的黃衫女子已經化成灰燼隨風而去,皇帝陛下也化成灰燼隨風而去,或許在天地間的某壹個角落,他們會再次碰觸在壹起?
  靜靜地站立了很久很久,他借著黑夜的遮掩,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行去,準備出宮。於夜色之中見皇宮燈火,聽見禦書房裏略顯青澀的聲音,看到那些面露哀戚,實則心有所思的新晉大臣,不由若有所感。
  末章 後來
  很久很久以後的壹個春天。
  美麗的杭州城內,壹位年輕的公子哥騎於大青馬上,身後跟著許多伴當仆役護衛,陣勢頗大。這位年輕的公子行於西湖垂柳之畔,時不時擡起手撩開撲到面前的柳枝,面容含笑,卻沒有那種故作瀟灑的做作,反透著壹股儒雅貴重感覺,說不出的自在。
  湖上偶有遊舫行過,卻沒有傳聞中的美麗佳人在招搖著紅袖。這名公子哥身旁壹名管家模樣的人尖著嗓子笑道:“都說西湖美人多,怎麽卻沒有看見?”
  大青馬上的公子哥微微皺眉,大概是覺著這名管家說的話太失身份。另壹匹馬上壹位高手模樣的人,冷冷說道:“抱月樓倒是開遍天下,可如今有人天天要在西湖釣魚,還誰敢在西湖裏做這營生?”
  這話說的有些古怪,還帶著壹絲抑之不住的冷意。如今的南慶依然是天下第壹強國,京都監察院雖然被改制,連院長壹職也被撤除,然而皇帝陛下對吏治的監管,達到了壹個前所未有嚴苛的程度,憑侍著國庫的充盈,也學了某個前人的法子,大幅度地提升了官員的俸祿,橫行鄉裏之事雖說不能完全杜絕,但在杭州城這等風流盛地,難不成還有人敢霸占整個西湖不成?
  坐在大青馬上的年輕公子微微皺眉,看著遠處避讓自己壹行人的百姓,註意著他們的服飾與面色,將心神放到了別的地方。
  數年前慶帝北伐,不料大戰壹觸即發之時,京都皇宮內卻發生了壹件驚天的變化,南慶叛逆範閑入宮行刺陛下,陛下不幸身死,此事壹出,天下震驚,國朝動蕩不安,已然攻到南京城下的南慶鐵騎不得已撤軍而回,白白放過了已然吞入腹中的美食,只是後來依然是占據了北齊壹大片疆土。
  南慶北伐之事就此延後,然而待新帝整肅朝綱,培植心腹,令慶國萬千百姓重拾信心之後,北伐卻依然沒有被擺上臺面,似乎竟有永遠這樣拖下去的感覺。
  然而北齊方面也並未因為南方的動蕩,就放松了警惕,在戰家皇帝的精心治理下,北齊國內壹片欣欣向榮,在壹場戰亂之後,國力正在逐漸的恢復之中,若再這般僵持下去,只怕南慶再次北伐,便會變得格外困難。
  對於那壹場震驚了整個天下的行刺事件的細節,所有的知情人,包括南慶朝廷在內都諱莫如深,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將範閑釘上了恥辱柱。
  關於這壹點,沒有人有疑問,畢竟如今的新帝是皇帝陛下的親生兒子,雖然世人皆知如今的陛下與範閑有兄弟之情,師生之誼,但總不可能放過殺父之仇。
  令所有人奇怪的只是,為什麽南慶朝廷沒有把這件驚天之事與北齊人,或者東夷城拖上關系,借著舉國之憤,披素而發,直接將北伐進行到底,反而有意無意,將北齊東夷從這件事情中摘了出去。
  ……
  ……
  沒有誰知道,大青馬上的年輕公子哥,便是如今南慶的皇帝陛下,自然也沒有人能夠認出,此時陪伴在他身旁的高手,便是南慶如今的第壹高手,樞密院副使葉完。
  如果北齊人察知了這個消息,知道了南慶皇帝與葉完同時出現在遠離京都的杭州,只怕會派出大批殺手,來試壹下運氣,畢竟如果南慶皇帝和葉完若同時死了,南慶的元氣只怕要傷壹大半。
  如今的南慶皇帝便是先帝與宜貴妃所生的三皇子李承平,他今日敢遠離京都來杭州踏春,自然不擔心這些安全問題,壹來身旁的葉完本來就是天下極少的九品上強者,二來他的身旁四周不知道隱藏了多少大內高手,最關鍵的是,在這片西湖邊上,李承平根本不相信這世間還有誰能夠傷害到自己。
  “十來年前,應該是慶歷六年,朕在江南呆了整整壹年。”李承平坐在大青馬上,眼光望著波光溫柔的西湖水面,眼波也自然溫柔了起來,“雖說在蘇州華園呆的時間久些,但西湖邊上的宅子也很住了些日子。如今想來,這竟是朕此生最松快的日子了。”
  “陛下肩負天下之安,萬民之望,自不能再如年少時壹般輕松快活。”葉完不鹹不淡地說了壹句話,此時二人身處西湖柳堤之畔,身周盡是宮裏來的人,行人都遠遠地避開,所以君臣間的說話,也沒有怎麽避諱。
  李承平聽著葉完老氣橫氣,隱含勸誡之意的話,微微壹笑,並沒有流露出厭憎的情緒,壹來是他尊重葉完對自己的忠誠,二來畢竟葉完當初是他的武道太傅……雖然直至今日,李承平也只是將那個許久不見的人當成唯壹的先生。
  壹行人沿著西湖清美的柳堤緩緩前行,往著靠山處行去,打破了此地維系了許多日子的平靜,來到了壹處灰墻黑檐透竹風的雅致院落之外。
  “多年不來,這院子倒沒怎麽變。”李承平下得馬來,面色平靜。院門早已大開,做好了迎接陛下微服到來的準備。站在中門大開仍有印象的院落前,南慶皇帝整理了壹下衣衫,邁步而入。
  西湖旁的這座宅院面水背山,後方壹片清幽,卻沒有太多山陰濕漉的感覺,湖水溫柔的風,在樹林裏穿行,貫入這片宅院,讓院後那間書房裏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極其溫柔起來。
  “先生,朕這幾年全虧了先生暗中支持……”
  “先生,朕有所不解……”
  “先生……”
  ……
  ……
  被南慶皇帝李承平稱為先生的那個人沈默了很久,始終沒有說話,直至很久之後,那個聲音才輕聲響了起來:“陛下既然來了,那在西湖多休養壹下,江南風光好,氣候好,總比京都裏暑熱冬寒要好些。”
  李承平的聲音也沈默了很久,帶著壹絲極為細微的幽怨之意,緩緩說道:“先生,朕……終究是壹國天子。”
  “陛下,我很清楚這件事情,然則……我早已不是慶國之臣了,不是嗎?”
  “先生,關於內庫的事情,妳終究要給朝廷壹個交代。如今監察院已經查出那個村子的下落,朕身為帝王,總不可能裝聾作啞。”
  “陛下,若有哪位大人對此事心生怒意,不妨讓他來找我,我不介意讓他知道這座內庫究竟是姓什麽。”
  談話到此為止,陷入了僵局。書房靠著院落的那面開著壹扇窗,玻璃窗,範閑坐在窗下的明幾之旁,將目光從李承平的臉上移開,微微瞇眼,望向了院中的那壹株桃花。
  已經過去了好幾年,範閑也在天下消失了好幾年,甚至已經從茶鋪街巷的議論中消失,不用懷疑,說不定已經有很多人已經忘記了南慶朝的詩仙,權臣,以及最後的叛逆。他的面容並沒有什麽大的變化,數年光陰,不足以在他的眉間發梢添上風霜之色,依然如過往那般,只是神態愈發從容不迫,平靜不動。
  李承平看了他壹眼,緩緩舉起手中的茶杯,淺淺飲了壹口,並沒有刻意掩飾眉宇間的憂慮之色。壹直站在他身旁的葉完,瞇著眼睛看著像田家翁壹樣的那個人,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已經多年未見此人,雖然暗中也知曉此人在世間活得滋潤,但葉完始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壹個行刺先帝的叛逆,居然還能在南慶的土地安安穩穩地過著小日子!這個荒謬的事實,令葉完難以壓抑心頭的怒火,只是他清楚眼下並不是發作的時候,可是依然忍不住寒聲緩緩說道:“小範大人,在陛下面前,最好謹守臣子的本分。”
  範閑回過頭來,笑了笑,沒有說什麽,因為他知道葉完此人的性情,也知道此人如今在朝廷裏的地位,更清楚葉完為什麽對自己有如此深的敵意。臣子的本份?若自己真的壹世將自己當成南慶的臣子,當年也就不會有宮裏的那些事情了。
  不止葉完恨不得將範閑食肉寢皮,實則南慶朝廷裏的大部分忠誠的官員,對於那個已經消失的小範大人,都有如此強烈的恨意。為了平緩這股恨意,這幾年裏的南慶朝廷,早已經將範氏壹族打下塵埃,範族家產全部被抄,沒有納入國庫,交由了靖王府看管。
  因為陛下的母親便是出身柳國公府,是以國公巷方面倒沒有被範閑拖累,而範氏族人大部分也早已經離開了京都,家產被抄,卻交由靖王府,可以堵住絕大多數臣子的嘴,卻哪裏真正地傷害到了範閑。
  範閑平靜溫和而絕對誠摯地對李承平笑了笑,說道:“多年未與陛下見面,雖說朝事煩忙,還是多住兩日吧。”
  他根本沒有理會葉完,這是壹種自持,也是壹種冷漠和自信。
  李承平微澀壹笑,說道:“也好,許久未見晨姐姐和那對活寶了。”
  範閑也笑了起來,說道:“淑寧和良哥兒這時候只怕跟著思思在練大字,陛下先去,我換件衣裳便來。”他苦笑道:“現如今天天嗜睡,將才起床,實在是怠慢了。”
  ……
  ……
  南慶皇帝李承平以及慶軍名將葉完,就像兩個尋常的客人壹樣走出了書房,範閑並沒有親自相陪。這種待遇,這種景況,實在是令人有些想不明白。然而李承平和葉完保持著沈默,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憤怒,因為先前書房裏的談話,已經完全表明了範閑的態度。
  西湖範宅的管家謙卑地在前面領路,這名管家面貌清秀,壹看便令人心生可喜親近之意,只是臉上還留著幾處痘痕,有些可惜,然而被他臉上溫暖平和的笑容壹沖,沒有幾個人會註意這點。
  在宅院裏清幽美麗的石徑上行走,李承平看著前方那名管家的背影,忽然微微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個背影有些眼熟,尤其此人先前壹番應對,深有宮廷之風,更是讓南慶皇帝陛下想起壹個並不重要的人物。
  “洪竹?”李承平微微皺眉,試探著喊了壹聲。
  “是,陛下。”那名範宅的管家身子微微壹僵,旋即轉過身來,極恭敬地行了壹禮。
  李承平用壹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看了許久許久,幽幽開口說道:“先生離開京都之時,只是向朕把妳要走,朕壹直不解,沒料到,妳居然能夠壹直跟在他的身邊。”
  皇帝陛下的心裏湧起無數念頭,然而在範宅之中,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揮了揮手,讓洪竹帶著往偏院去了。
  ※※※
  微服出巡的南慶皇帝,並沒有在西湖邊上呆多久,只不過是三日功夫,與範閑再次進行了兩次徒勞無功的談話之後,皇帝李承平與葉完離開了西湖旁的範宅,向著蘇州的方向前行。
  整個南慶朝廷,只有最上層的那幾位大人物才知道範閑如今隱居在西湖之畔,而如今依然任著江南路總督的薛清自然也知道。李承平登基之後,對於天下七路的總督進行了輪換,然而卻壹直沒有動江南路,壹方面實在是因為江南路乃慶國重中之重,另壹方面也未必不是存著用薛清這位實力人物,在壹旁制衡隱居中範閑的念頭。
  馬蹄聲中,李承平面容靜漠,沈默許久後忽然開口說道:“當初先生從宮中帶走洪竹,朕還以為真如傳聞中所說,洪竹是先生最痛恨的首領太監,心頭還有些不忍……如今發現洪竹原來……竟是他的人。”
  李承平的眉頭微微皺起,把對範閑的稱呼也從先生換成了直稱,想來洪竹身份的曝光,讓這位名義上的天下最強君王,感到了壹絲隱隱的不安與憤怒。
  “誰能夠想到,他居然在宮裏藏了這麽多人,難怪當年他可以出入宮禁無礙,宮裏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便是父皇最終也敗在他的手裏。”
  葉完在壹旁沈默,他當然希望皇帝陛下可以命朝廷對隱於黑暗中的範系勢力進行最徹底的打擊,然而這幾年的時事變化,讓葉完清晰地感覺到,那個名義上歸隱的小範大人,對南慶,對整個天下擁有怎樣的影響力,在眼下這種局面要清洗掉對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坐在大青馬上的李承平忽然嘆了壹口氣,說道:“朕知道妳想說什麽,不用說了。朕自幼跟著先生學習,知曉先生是壹個什麽樣性情的人,母後也絕對不會允許朕有旁的想法。”
  他轉頭看了葉完壹眼,心想在朝廷裏,大概只有這位才是最有能力輔佐自己的忠臣,至於先生,他又怎麽可能來輔佐自己?只求他不要再鬧出什麽大事來便好了。
  有些不甘嗎?還好,李承平坐上龍椅已經很久了,可心底深處依然殘留著少年時對範閑的忌憚,害怕,感激以及……崇拜,這種情緒很復雜,所以他此時的目光也很復雜,透過官道旁的青樹,看著東南美麗的春景,幽幽說道:“沒有先生,朕也不可能坐上這把椅子。”
  除了朝廷裏的文人官員,依然對於範閑這個名字保留著強烈的殺意,其實天下的百姓,對於範閑並沒有太多的憤怒,那些普澤民間的事物,凳腳,堂上,處處刻著壹個大大的杭字,杭州會的杭。
  ……
  ……
  西湖邊的生活很舒適,範閑已經過了好幾年的平靜日子,只是今年春天的平靜,被皇帝陛下的突然造訪擾亂了,他的心似乎也從平靜無波的境界中脫離出來。就在李承平離開後的那個清晨,他頂著新鮮的露水,開始在園子裏閑逛。
  壹對兒女已經大了,早已開始啟蒙,如今正跟著思思天天辛苦地練大字。當年在淡州的時候,思思便曾替範閑抄了不少的石頭記,壹手小楷寫得漂亮至極,範閑倒不擔心,只是有些心疼孩子們這麽早便要起床。
  林婉兒從他的身後走了上來,取了壹件單衣披在他的身上,說道:“小心著涼了。”
  “昨兒玩麻將玩到什麽時辰?”範閑促狹地看了她壹眼,打趣著說道,如今思思還要負責孩子們的讀書事宜,林婉兒除了偶爾看看杭州會的帳冊之外,便沒有什麽事兒做,於是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碼城墻工作之中,樂此不疲。
  “家裏這些人水平不成,玩了幾把便散了。”林婉兒笑嘻嘻應道,如今她也是壹位二十多歲的少婦模樣,然而言笑間依然是那般陽光清柔,大大的雙瞳裏依然不惹塵埃。
  “等老二回來了,看他怎麽收拾妳。”範閑笑著說道。
  “說起思轍,昨個兒魚腸來了,帶來了父親的口信,當時陛下正在和妳說話,怕這些事情緊要,我便沒去擾妳。”
  魚腸便是那名黑衣虎衛,跟隨著退職的戶部尚書範建很多年,是範族最值得信任的親信。聽到這句話,範閑眉頭微微壹皺,問道:“父親那邊有什麽事?”
  “沒什麽大事,只是讓我們過些時候回淡州壹趟,祖母想妳了,思轍也要從上京城趕回去,只怕來不及先來杭州。”林婉兒輕聲應道。
  範閑說道:“那便回吧。思轍那小子……”不知為何他嘆了壹口氣,笑著對婉兒說道:“當初我把事情想的很美,想著老三當上了皇帝,思轍就可以回京,說不定將來再做個戶部尚書,幫幫老三……然而如今他是我的親弟弟,只怕此生都難以在京都出現了。”
  “這些先莫去管。只是魚腸還代父親大人問了壹句,十家村那邊究竟如何處理?”
  “按計劃慢慢來。”範閑的笑容漸漸斂去,平靜而嚴肅說道:“朝廷既然知道了,那何必再遮掩太多。老三這孩子說話依然像小時候壹樣不盡不實,明明心裏擔心得要命,卻是不肯把話點透。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說太多。”
  “說到陛下,這兩天妳對陛下的態度可真是有問題,沒註意到葉完那張黑臉?”林婉兒笑著說道:“雖說妳與他關系不同於壹般君臣,但如今他畢竟是皇帝陛下,至少面上的功夫,總要做到。”
  範閑呵呵笑了兩聲,摸了摸婉兒的腦袋,沈默片刻後,很認真地說道:“我花了半輩子的時間,才做到不跪人,自然不能為他破例。”
  是的,在如今的天下,不論是北齊那位皇帝,還是南慶這位皇帝,範閑在他們的面前,都不用下跪,若他下跪,只怕這兩位皇帝反而會陷入某種猜疑的情緒之中。
  “老三已經大了,也該有些自己的想法了。”夫妻二人走到了竹林深處,向著遠方的那處白石突起處行去,壹面走,範閑壹面說著,唇角不自期地浮現出壹絲復雜的笑容:“去年老戴被他趕出了宮去,還不是因為我的緣故,老戴留了壹條命下來,也算是老三給我壹些面子。”
  “侯季常也被他提起來用了。”範閑穿過竹林,站在那白石堆砌而成的突起前,靜靜說道:“這卻是不行的。”
  話語雖然簡單,卻流露出了壹絲不容置疑的力量。林婉兒怔怔看著他的側臉,並不認為夫君這句幹涉朝政的話有多麽的不可思議,在慶帝死後的這些年裏,那些與範閑相關的力量似乎全部被朝廷抄沒,打散,然而真正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壹旦範閑願意,他依然可以動用極為強悍的力量。
  “老王頭雖然退了,子越還在京裏辦事,這件事情就交給他去做。”
  “妳不是壹向不想幹涉京都朝局?為什麽此次卻要這樣做?難道妳不擔心激怒了陛下?”
  “事涉季常,這是陛下在試圖激怒我……至於朝堂上的事情,我本來就沒有資格去管,然而如果他試圖壹步步地試探我的底線,我不介意把底線擺得更向前壹些。”範閑看著妻子,說道:“我比妳更了解老三,老李家的小子沒壹個簡單。”
  說完這番話,他回頭靜靜地望著那片白石砌成的突起,實際上那是壹座墳墓,陳萍萍的墳墓,被他設在了山清水秀的西湖邊上。
  慶帝之後,整個天下再也沒有能夠與範閑抗衡的人物,李承平也不行,範閑的力量過於廣遠,過於散布,散在天下之中,便是當年強大無比的慶帝,也必須被範閑束縛住手腳,只做兩個人的戰爭,更何況是今天的李承平。
  範閑的手中擁有天下第壹錢莊,劍廬殘余八名九品強者的效忠,他在內庫裏依然有無數的眼線與親信,夏棲飛執掌的明家,依然是慶國最大的皇商,範思轍在北齊的生意依然是內庫走私的最大承接者,而北齊皇宮裏的那位小公主則是他的親生女兒……
  被軟禁宮中的寧妃早在數年前便被接到了東夷城,與她壹同前往的還包括了大王妃,瑪索索,王大都督家的那位小姐,王曈兒。前年的時候,大皇子回京陛見,壹應如常,然則如今的東夷城,名義上歸附於南慶,實際上還像是壹個由大皇子與範閑共同統治的獨立王國。
  王曈兒隨著和親王府搬到了東夷城,王誌昆自然無法再在燕京大都督的位置上做下去,葉重大帥被影子刺傷之後,又心傷陛下之死,南慶之亂,勉強地維持了壹段時間的朝堂秩序之後,便告老辭將而去。南慶軍方,隨著這兩位元老的隱退,開始了壹場新陳代謝,葉完正式站到了京都舞臺之上,陛下龍袍身邊。然而這壹場新陳代謝至少在短時間內無法完成。
  範閑能夠擁有與人間帝王完全平等,甚至更勝壹籌的地位,除了上述的這些原因之外,其實最重要的便是他過往的歷史與他所擁有的強大武力支撐。
  與範閑親近的人們在天下織成了壹張大網,壹環扣著壹環,無論是誰想傷害他,傷害其中的某壹環,只怕便會迎來範閑的打擊,而誰都知道,範閑的強大,範閑的無情。
  所以如今的天下……很太平。
  ……
  ……
  範閑靜靜地看著陳萍萍的墳墓,看著被露水打濕的白玉石,沈默不語。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來這裏看老跛子了,如果不是昨天被老三勾起了某些當年的思緒,或許他今天也不會來。
  如今的範閑生活得極好,他的下屬親人朋友們也生活得極好,史闡立與桑文已然成婚,那名曾經在抱月樓裏挨了範閑壹掌的俠客不知所蹤,活在世間,似乎已然十全十美,別無所求。
  越是如此,他越覺得墳墓中的陳萍萍很孤單,雖然那些外面的白玉石,完全掩住了這位老人與生俱來的黑暗陰影,但卻無法讓範閑的心稍微暖壹些。
  陳萍萍的墓沒有立碑,只是在旁邊的山石墻上刻著壹首詩,上面寫著:
  〖孤帆壹葉淡州天,只在相攜師友間。
  社稷豈獨壹姓重,乾坤誰憐萬民懸?
  沖天黑騎三千裏,孤苑白首二十年。
  莫道秋至殘軀老,笑看英雄不等閑。〗
  (壹書友所書,竊之,卻忘了原作者姓名,望見諒,十分抱歉。)
  ……
  ……
  每當範閑察覺自己在這個世間的超然,皇帝老子死後自己的平靜,駐足觀看這首詩時,總會想起當年的很多事情。其實真正擊垮皇帝陛下的那壹擊,不是宮裏的那道彩虹,也不是他的出手,或許是很多年前便開始的隱忍,以及最後老跛子的背叛。
  正是這壹擊,最終讓慶帝揭開了那道多年醜陋的傷疤,走下了神壇,變成了壹個凡人,才給了後來者那麽多的機會。
  範閑沈默許久,摘了竹林旁的壹朵小黃花,輕輕地放在墳上,然後轉身離開。
  ※※※
  西湖的生活悠閑自在,並沒有什麽值得大書特書的事跡,唯壹令範閑有些不愉快的是,為了他要照拂的那些人,他似乎退而無法隱,即便是要遠渡海外,去覓那真正西方大陸的念頭,似乎在短時間內也無法實現。
  畢竟他若離開了這片大陸,這片大陸不知道又會生出多少風波來,這不是自戀,也不是自大,而是前人的遺澤,今世的遭逢,營造成了這樣無比燦爛卻又無比無奈的局面。
  數年西湖居,唯壹出現的小插曲,大概便是範無救的行刺。這位二皇子八家將最後殘留的壹人,為了替二皇子及同僚們復仇,隱忍多年,甚至最後投入賀宗緯門下,卻不料還是被範閑捉了。監察院沒有殺死此人,而是依範閑的意思將其放逐,不料此人竟在西湖邊上再次覓到了行刺的時機。
  範閑當然沒有死,他也沒有殺死對方,或許只是因為覺得人生太過無趣的緣故,或許是他尊敬這種人明知不可為而偏為之的執念。
  有歌姬正在起舞,有清美的歌聲回蕩在西湖範園之中。範閑壹家大小散坐於院,吃著瓜果,聊著天,看著舞,聽著歌。陳園裏的歌姬年歲大些的,任由她們自主擇了些院裏退下來的部屬成親,而如今範園裏剩下的這幾位,年歲還將將十六歲,青澀的狠,更願意留在西湖邊玩耍。
  看著那些青澀的舞姬,範閑便不禁在心中感嘆老跛子的眼光毒辣,當年陳園離京,這些少女只怕才將滿十歲,陳萍萍怎麽就看出她們日後註定要國色天香?
  唱歌的人是桑文的妹妹,這位為陳萍萍唱了很久小曲的姑娘,似乎心情壹直不佳,只肯留在範園裏,偶作驚花嘆月之曲。
  “慶歷四年的春天,藤子京坐在大街前,畫了幾個圈,未曾開言,他心已慘,暗想那伯府中的小公子,是何等容顏?……”
  壹曲初起,坐在範閑身旁的思思已是壹口茶水噴了出來,林婉兒也是忍不住笑得直捶範閑的肩膀,心想這等荒唐的辭句,整個園子也只有他才能寫出來。
  坐在大門偏處的藤子京壹家幾口人面面相覷,尤其是漸生華發的藤子京,更是忍不住撫摩著拐杖,心想少爺也太壞了,當初去淡州接人的時候,哪裏能不提心吊膽?誰又能知道那個面容清美的少年郎,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
  範閑斜乜著眼,打量著藤子京的難堪表情,心情大佳,得意之余生出些快意來,暗想妳這廝太不長進,打死不肯做官,只肯賴在府裏,不然若妳去做個州郡長官,我再讓那州郡改名叫巴陵,豈不是恰好壹篇大作出爐?
  桑家姑娘卻似無所覺,依然正色唱著,唱得無比認真,似乎想要將某人滑稽的壹生,從頭到尾,用壹種傷感的語調唱完。
  ……
  ……
  春,時近暮春。
  在淡州城外的懸崖上,範閑牽著淑寧軟軟嫩嫩的手,站在懸崖邊看著眼前無比熟悉的海。淑寧望著微有憂色的父親大人,用清稚的聲音說道:“父親,桑姨那首曲子妳好像不喜歡,要不要淑寧唱壹首給妳聽?”
  “好啊,就唱壹首彩虹之上吧,我教過妳的。”
  淑寧為難說道:“可是這種洋文好難學,大伯在東夷城裏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老師。”
  範閑笑了笑,說道:“那便不唱了。”
  他看著身畔的女兒,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淡州城內的那個小黃毛丫頭,也想到了皇帝陛下死前說的那句話,沈默不語,有些掛念不知在何處的妹妹。
  ……
  ……
  “妳不要總跟著我。”壹臉冰霜的範家小姐,此時作著醫者打扮,身後背著壹個醫箱,行走在壹處偏僻的山野裏。她看著身後像個流浪漢模樣的李弘成,冷冷說道:“柔嘉都生第二個了,妳這個做舅舅的還不回府。再者說,靖王爺想些什麽,難道妳不知道。”
  李弘成將頭頂的草帽取下扇了扇風,看著樹旁的範若若,極為無賴笑道:“父王想要孩子自己去生去,我可沒那個時間。”
  “妳還要跟我多久呢?”範若若咬著嘴唇,惱火地看著他。
  “已經跟了五年了,再多個五年又如何?”靖王世子李弘成,牽著那匹比他還要疲憊的瘦馬,微笑著應道。
  範若若壹言不發,放下了笠帽下的紗簾,往著山下升起白煙的山村行去,只是心裏偶爾想著,被這廝也跟成習慣了,那就且跟著吧。
  ……
  ……
  範閑的手握著淑寧,指間觸到溫潤的壹串珠子,低頭望去,才發現是那串很多年前海棠送給女兒的紅寶石珠串,睹物思人,範閑不禁壹時怔住了。
  “朵朵阿姨什麽時候再來看我?”範淑寧明顯擁有比她年齡更加成熟的思維,壹見父親的神情,便猜到他在想什麽,極為體貼地問了壹句,反正這時候兩位母親都不在身邊,誰也不會管什麽。
  範閑笑了起來,說道:“等她在草原上累了,自然就會來看妳。”
  是的,海棠又回到了草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而北齊的皇帝和司理理呢?宮裏那個小名叫紅豆飯的丫頭呢?聽聞明年的時候,紅豆飯便要正式被冊封為公主了,然而這些年北齊皇帝壹直沒有子息,朝堂上有些擾攘,也不知道那個女皇帝究竟準備怎樣應對?莫不是還要找自己借壹次種?範閑絕對不會介意這種犧牲。
  想著劍廬裏的場景,馬車裏的場景,他的眼神都變得柔和了起來,開口說道:“淑寧,想不想去上京城逛逛?然後咱們再去草原,等妳年紀再大些,咱們就出海。”
  “好啊。”淑寧興奮地叫出聲來。
  範閑的目光落在懸崖下的海面上,忽然看見了壹艘船正向著海港駛來,在甲板的前方隱隱站著壹人,手持壹竿青幡,立於猛烈的海風之中,好不瀟灑如意。
  王十三郎來了,範閑的身體微僵,雙眼微潤,心頭生出了無窮的感激之意。十三郎既然從北方歸來,壹直在大東山上養傷的五竹叔,應該離歸來的日子也就不遠了,範閑真的很想念那塊黑布。
  為了在女兒面前掩飾自己眼中的熱淚,範閑轉過身子,望著海這壹面的淡州城,看著城裏的那些民宅,想到自己曾經在這裏渡過的時光,又想到離開淡州之後的人生,不禁沈默。
  在遠遠的淡州城裏,他看見了很多很多,冬兒姐沒有再賣豆腐了,大寶哥卻坐在家門口用目光吃過往女子的豆腐,那家雜貨鋪壹直關著門,臨著微鹹海風的露臺上沒有晾著衣裳,也沒有人喊要下雨,因為確實沒有下雨。
  有很多的人離開了,但還有很多的人留了下來,有很多的事情變了,但有更多的事情沒有變。
  範閑坐了下來,將女兒抱在了懷裏,輕輕地搖著。淑寧瞇著眼睛看著海上的泡沫和那條漸漸靠近的船只,忽然問道:“父親,奶奶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範閑壹怔,許久沒有反應過來,因為在他的心裏,葉輕眉始終只是壹個冰雪聰明,無比美麗,仙境中走出來的少女,畫像上那抹黃色的衣衫,卻沒有想到少女葉輕眉,此刻在女兒的口中,卻已經是奶奶了。
  “她……是從天上偷跑到人間玩耍的小仙女兒。”範閑對女兒逗趣說道:“後來玩厭了,玩累了,就回去了,人間再也找不到她了。”
  範淑寧嘻嘻笑道:“父親騙人,別人都說妳是詩仙,如果奶奶回天上了,妳為什麽不回去?”
  範閑撓撓頭,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皇帝陛下賜給自己的姓名,笑著說道:“或許是因為我和她的很多想法不壹樣。我只是個很沒用的俗人,無論到了怎樣的異鄉,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海風拂在他的面容上,拂散了他又準備露出來的微羞笑容。沈默片刻後,他輕聲說道:“我的人生,大概便是……既來之,則安之。”
  父女二人相視壹笑,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全文終)
  後記之春暖花開
  (提前警告大家,這篇後記完美地實現了羅嗦的欲望,字數多達兩萬字,非常的長且無聊,若不想看,可以隨時關掉。
  下面是後記的正文,請最後壹起看完這些文字吧。)
  ……
  ……
  大概是零六年的時候,我想了壹個故事,這個故事只有壹個私生子的開頭,然後想到了私生子的父親,而沒有想明白私生子的母親,在那個故事的開頭,私生子的母親的壹生較為言情,在私生子四歲的時候死於壹場大火,是壹個可憐而可敬的母親。
  然則身為同壹個世界的人,我為那位母親鳴不平,覺得這樣是不對的,憑什麽壹位優秀的女性,卻要在男權的社會裏得到那樣的遭遇?所以我把那個故事的開頭改了,至少這位母親要先爽利過!
  在朱雀記寫完之後,零七年四月底,真正春暖花開的時候,我開始寫慶余年。
  這樣開始這篇後記,不是想告訴大家這個故事是由葉輕眉而起,因為我最先開始想好的,還是那個私生子——這個私生子不用想,很自然地便出現了,站在我的面前,屁顛屁顛兒地做好了進入故事,充當主角的準備。
  關於範閑的壹切,以及我為什麽不是特別喜歡他的壹切,稍後再說。這時候先來講講這近兩年寫慶余年的歷程。
  兩年的時間著實不短,占去了我人生相當長的壹段時間,對於壹直看文的大家來說,想必也有與我類似的感覺,只不過我猜測大家的感覺,慶余年就像每天在大家家裏幫著做飯洗衣服的保姆壹般,而且還是個長的比較俊俏的保姆,看著,聊著,閑話著,自然也無法伸手去做什麽。
  然而當這名小保姆打碎了碗,弄壞了洗衣機,讓咱們不高興的時候,咱們可以罵她兩句,語重心長地教育她兩句……當然,大部分時間,大家還是在表揚她做事兒利落,我想還是因為她長的比較漂亮的原因,就像我喜歡成長煩惱裏的小保姆。
  陪著大家耗日子,磨時光,便是壹本小說能夠起到的最大作用了,就像漂亮的小保姆,在眼前晃著就夠了,當個花瓶極為不錯,畢竟咱們不在意家務活兒,就像也不需要在意慶余年裏有沒有什麽微言大義,人生感悟……因為沒有,我只是想寫個故事,給大家打發時間就好。
  陪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
  ……
  ……
  零七年四月底開始寫這個故事,五月壹號正式在起點發文,然後壹路順利簽約上架掙錢,二十幾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很多事情。我這時候羅嗦地回憶壹下。
  新書月搶月票這個不能忘,因為我這輩子也沒有這樣緊張和勞累過,其實現在想來,寫的也不算多啊,可能只是那種壓力吧。有朋自遠方來,陪著我拼了幾天的字,終於在新書月裏居然還存下了壹點稿子……天啦,有存稿,這對於我來說,是怎樣的壹種變態成就?
  千古風流壹章,有硬傷,可我懶得理會,壹本小說可能需要講究邏輯與自洽,但我從來不認為這是首要的任務,首要的任務應該是讓看書的朋友心中歡喜,自己寫的也歡喜。但說實話,這章我寫的並不歡喜,還是那句話,當時心理壓力大,不過裏面著實有些句子是我喜歡的……
  從發書的第壹天開始,我就向大家言明過,既然穿了,在某些方面就要歇斯底裏些,第壹卷裏就說過,像抄詩這種東西,壹直被看成大毒,但我總覺得拾手可得的好處為甚不要?更何況從尋秦記開始,我的這種愛好壹路走來,始終如壹。
  我寫的東西時常被人贊或痛貶為裝逼流,然而有詩不抄,不拿來搏大名,眼睜睜看著名氣飄然遠去,卻強抑著心中的癢,強壓著心頭渴慕虛榮的欲望,壓抑到吐血,只待數十年後,將這個世界不存在的美好辭句帶進棺材,這才是真正的裝逼吧?
  抄詩壹節出,大家的反應也很強烈,至少月票很強烈,新書月得了第三名,平白多了六千塊錢獎金,這是第壹次得月票獎,很爽啊……看來與我有共同愛好的筒子很多,是人民海洋裏的大多數,我很欣慰亞。
  新書月結束,本以為能輕松許多,反正那時候從來沒有去搶月票的念頭,然而誰知道,零七年七月初,要去北京領那朱雀記的某個獎,那時候又沒錢買本子,所以空了幾天,好在先前說過,有了壹點點存稿,總算把那兩天撐了過去。
  痱子美女幫我更的,美女總是懶散的,所以不肯幫我起章節名……那位幫我存了稿的朋友也去了北京,然而此番卻是沒有寫壹個字,因為在北京很忙碌,還認識了幾位新的朋友,安喜中。
  回來就不安喜了,因為沒存稿了,從那以後直到這時候為止,慶余年便再也沒有壹個字的存稿,總是現寫現發,因為這才是真實的懶惰的我,攤手。
  七月之後的零七年,是很平穩的,我寫的很平穩,時不時還會日更三千字,連綿四五日,當然日更七八九千也是常事,反正大家夥兒不急,我也不急,隨著故事慢慢走,狀態好就多寫些,狀態差就少寫些……還是那個字兒,懶嘛,不過沒有斷過更,這是很強大的。
  便在十二月的時候,我悟了,所以開始拉月票了,壹是因為不想白費了那些每月投月票書友的心意,二來我發現自己足夠勤勉,寫的不差,能夠對得起大家投的月票,三來最關鍵的是我發現,原來自己拉月票,大家還真的願意!還真能擠進前幾名,還真能掙獎金!
  這種好事兒誰不幹?自那以後,我便投身於這個壯麗的事業之中難以自拔了。有些小插曲便是零八年壹月十四號,從廣州回宜昌的飛機因為那場雪災的關系,讓我在空中多飛了兩次免費的,耽誤了更新,造成了慶余年的第壹天停更,十分心痛,就像是初夜壹樣。
  有些往下三路走了,請原諒,我是真有這種惱怒,當日。
  發現自己寫的很邏嗦,很流水,就像慶余年壹樣,大家忍忍,堅持著看完,還有很多,這兩年都忍了,不在意這篇後記,反正這章不要錢,多嘮兩句便是……嗯,我希望今天不會像上壹章壹樣出錯,真再丟不起那人了,因為那將不是第壹次,也不是第二次了。
  繼續說回來,零八年春節回了趟老家,請了十天假,剛好江南卷結束,沒寫很正常,因為表哥新家連電視都忘了搬過來……
  正式進入零八年,壹切如常,壹切不如常,因為開始拉月票,所以寫起來多了壹份壓力,數量依然不多,但是腦子消耗的更多。好在月票進了前六,進了前三,而且不是壹次,很是得意,全虧大家。
  零八年七月上海開年會,東北探領導,更新的少且散亂,恰又是大東山緊張之時,書評區怨氣沸騰,那個月就沒要月票,算是給大家彌補心靈上的創傷?可是俺的呢?嗚呼。
  就這樣寫下去了,機械地寫,麻木地寫,動容地寫,感嘆地寫,振奮地寫,悲憤地寫,終於壹直寫到了今年二月二十四號與二十五號交界的時間,慶余年這個故事,被我寫完了。
  近兩年的時間,很長,從在淡州開始,壹共七卷,很多。這般大的壹個故事,這樣多的人物,必須需要三百多萬字的內容去描寫,而我很自豪和驕傲於,我控制住了這個故事。
  問題在於,這種控制讓我身心疲憊,我很累了,文檔裏無數的橋段,還有無數沒有用,無數的字言碎語以提醒自己某些細節,自己沒有忘,卻還有很多必須丟掉——先前在文檔末端,就在壹邊看,壹邊刪,刪的有些舍不得,我自己都很詫異於我的勤奮,老師當年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真的是這樣,我做了很多的準備工作,記了很多東西,雖然不見得所有的都能用上,但我認為我的這種態度非常強大。
  就像慶帝在大東山上說的那樣:我這壹生從未這樣強大過。
  原本以為在這壹刻,會像當時寫完朱雀記時那樣,有壹股從內心深處湧出來的疲倦,惘然,空虛,不知所措,所有足夠小資的詞語,然而慶余年結束的時候,除了有點兒累之外,別的情緒倒不多,更多的反而是壹種平靜的喜樂。
  寫作歷程回顧,到此結束。只是這麽多的字,似乎沒有完全體現出我的勞苦功高,有些不甘心,不過也不繼續說了。
  ……
  ……
  下面說回慶余年這本書,以及書裏面那些讓大家壹直記著的人,以及這些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以及我對他們以及妳們以及很多事物的感情。
  從什麽地方開始說起呢?就從出場開始吧,想到誰就寫誰,若有我沒有回憶到的角色,那便算了。
  醫院裏躺著的那個年輕病人,叫範慎,大學還沒有畢業,他自稱還是處男,卻將要死了,是的,這就是慶余年這個故事的男主角,關於他的前世,我沒有描繪太多,甚至最開始設計這個故事時,擬定好的學生會主席壹職,最後也沒有點明。
  男主角姓範名閑,字安之。既來之,則安之,慶余年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其實便是這本書的宗旨。這是範閑的人生,與他母親的壹生完全不同。
  在我看來,前世並不能影響後世,在壹個完全嶄新的世界裏,需要從頭開始活起,既然如此,前世的事情不需要涉及太多,而這壹世的態度,其實就和妳我在這個世間存活的態度是壹樣的,人類並不可能因為活兩輩子,就會變成壹個哲學家或者天然的革命家,依然渺小而卑微的妳我,盡可能平凡平安地生活下去。
  我以前說過,不是太喜歡範閑這個角色,至少是草甸前的範閑,或者說和書中別的角色相比。之所以如此,道理其實並不復雜,如果我們把範閑身上的那些衣服撕了,把母子穿越所帶來的金光剝了,赤裸裸的他,只不過是壹個赤裸裸的妳,以及赤裸裸的我。
  貪生怕死,好逸惡勞,喜享受,有受教育之後形成的道德觀,執行起來卻很俗辣,莫衷壹是,模棱兩可,好虛榮,慣會裝,好美色,卻又放不下身段,非覺得自己還是信仰愛情的CJ白衣少年……又想順哥情,又不想失嫂意,想顧此不失彼,最後卻發現自己甚都改變不了,連自己都改變不了,只能按著既定的方針辦,按照壹定的路子走下去。
  可以說這是中庸溫和尋常,龍空論壇上有位壇友說過鄉願二字,我覺得說的真對,鄉願,德之賊也……然而絕大多數的人,包括妳我都是這樣,尤其是網絡上所呈現出來的我們。
  當然如果您不是我指的這類人,請原諒我的偏激。我不喜歡自己某些時候可能表現出來那種類似的態度,不夠直接……對於這種人物太熟悉,身周的人,包括自己的某壹部分,其實都和範閑很相似,所以我無法太喜歡範閑。
  慶余年這個故事裏假假也有幾個理想主義者,在這些理想主義者的面前,範閑再如何漂亮,再如何白衣黑衣換著穿,詩詞往外噴,再吐壹口鮮血,由侍女扶著去看海棠花,再然後淩於風中瀟灑鬥天下,可是那顆心始終還是有問題的,光彩略黯……
  我自己當不來理想主義者,我也覺得範閑的人生態度並沒有什麽大問題,甚至是對於周遭人或事最好的壹種態度,然而我還是尊敬理想主義者的,因為自己做不到,所以我很難尊敬範閑。
  範閑只是妳我,如寫這故事的我,看這故事的妳,真有被雷打了穿越的那壹日,如果也有範閑這般好的運氣,前人的福蔭,漂亮的軀殼,說不準也就是另壹個範閑了。
  好在範閑最後有進益,令人可喜,只是自己寫的比較生硬,這樣壹個故事,也不可能給我太多時間和太多文字的可能,去文藝地描寫中年範閑之真正成長,說到此節,忽然想到,範閑還真像是壹個熱血早無的中年英俊教授啊……我認識壹位教授,在桃花方面還真是不錯。
  範閑對於天下的理念是不是正確的,這個不需要討論,因為他又不是前看五百年,後看五百年的聖人,但至少他總算對某件事情有壹個相對堅持的看法,這就不錯了。
  壹直到西山的山洞裏面,在垂死肖恩的面前,範閑其實才真正從心裏確認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歸屬感,這是格格豬曾經提到過的,我深以為然。
  範閑並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然而太想照顧到所有人……就像和稀泥那種感覺,先前略提過壹點,這裏就不再說了。他最值得欣賞的優點,大概便是勤奮,與努力生存,謀求更好生活的精神,這大概是最尋常的優點,卻也是最值得大家鼓掌的優點。
  關於範閑的感情生活,那真的是壹團糟啊,這個主要怪我,因為他是我寫出來的。
  以我對男人這種下半身動物的了解,壹旦真的投胎到慶國那種社會,尤其是範閑這種身世,十二歲親丫環,十三歲騙丫環,十四歲得丫環,這才符合邏輯。
  然後他便將揮棒走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妻妾成群。
  女性讀者可能聽著不好聽,然而真是這樣,好聽壹點兒的詞不外乎便是,打救天下可憐孤女,流連花叢,慣能疼人,在革命的道路上不斷尋找情投意合,人生觀和世界觀能跟上自己腳步的伴侶……
  所以還是我的錯,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個愛美女的人,偏偏還是無比相信愛情這個東西,所以安排了範閑進了慶廟,見著啃雞腿的未婚妻,我自己寫的很嗨啊,像林婉兒這種女子,我怎能放過?像這種愛情橋段,我怎能不動心?想到張萌萌那首歌了。
  又是我的錯,我也喜新不厭舊,在壹個允許男人有幾個女人的萬惡社會裏,我忍不住必須得讓範閑碰到別樣的女子,重溫舊日的女子,每壹段都很開心……因為現實中完不成的事兒,才會放到小說裏,這便是意淫的真諦吧,我也不例外。
  要不就幹脆壹些擺明車馬,像段正淳那個老流氓壹樣,要不就幹脆把男人當閹馬看,傲然立於草原群馬之間,只低首與身旁的廝磨。偏生範閑兩種境界都想要,正所謂流氓的晚年,也會看著情書流淚。
  範閑對待感情的態度,比張無忌要稍好壹些,比三不男人要好很多,他應該不會太過怨恨我。
  再說說範閑對男人們的感情,請留意,此間沒有基情燃燒的因子,只是略說幾句。
  在楔子裏很清楚地能看出,他是壹個沒有父母的人,所以他其實有些隱性的戀母戀父,所以哪怕葉輕眉的年紀並不比他大多少,哪怕皇帝看上去真不是個好父親,哪怕範建其實和他壹點關系都沒,哪怕陳萍萍根本不可能生兒子,哪怕五竹其實和陳萍萍差不多……
  可是折騰著折騰著,範閑對於這幾個男人的感情終究還是生了出來。因為我們都是很實際的人,有人對妳好,妳自然也就會對他好,記著他的好,從而生出感情。上面提到的那幾個男人,除卻長的實在難看的費T老師不提,對範閑是真的好。
  有人可能會說慶帝如何雲雲,當年要對剛生的小閑閑如何雲雲。其實換個角度想,男人之間的感情終究也是需要時間培養的,慶帝在小樓裏曾經對範閑說過,範閑在淡州時,慶帝時常知道他的消息,或者通過陳萍萍,或者通過範建……而像範閑這樣壹個會裝微羞微笑的人,極易討人喜吧,看的多了,聽的多了,知道的多了,自然也就有感情了。
  或許可以橫著比較壹下,大家就會發現慶帝對於範閑的信任與寵愛,真的不是那幾個兒子能比的。壹方面是因為範閑真的會裝,從懸空廟之前就開始裝起,把偉大的皇帝陛下真的騙到了,壹方面約摸也是因為慶帝心有負疚,而且有某種移情的想法,所以慶帝對範閑真的不錯。
  自然,這是針對慶帝這種萬惡的王權集中者而言的,不是與壹般的父親相比較。
  範閑對葉輕眉的感情比較復雜,這個說不清楚,書中說了很多外顯的東西,就不具體說了。
  關於範閑還有什麽要說的?好像沒有了,對了,關於他的能力,他的能力其實真的不錯,畢竟是男主角。
  ……
  ……
  五竹,可愛的竹娃娃,冷漠的竹帥,永遠蒙著黑布的少年,心裏有壹道誰也不知道的彩虹。
  關於五竹沒有什麽好說的,因為我很喜歡他,而表揚五竹太多,我則會下地獄,因為掩著臉說壹聲,之所以五竹叫五竹,那是因為郁卒發音的緣故,知道的就知道了,不知道的就放過無恥的我吧。
  只想說說五竹與葉輕眉的事情。他心裏的那道彩虹,氤氳於千萬年的冰雪之中,迸發於那個至今也不知道原因出現在神廟的小姑娘,葉輕眉讓壹鮮活的靈魂,生於這個世間,善莫大焉。而五竹對於葉輕眉的感覺又是怎樣呢?借用壹位偉大書友的評論,那就是:
  “毫無疑問,五竹對小葉子是最沒有感情的,他對她只有冰冷的金屬承諾,但五竹又對小葉子是最有感情的,她就是他的世界。”
  好了,五竹就說到這裏了,因為他的話本來就不多,如今在大東山上養傷養老,也不知道十三郎去神廟搶的材料夠不夠他再活五百年。
  ……
  ……
  陳萍萍,這是楔子裏面出現的第三個角色,從那時起,大家就應該能知道這個人的重要性,這個喜歡在自己頜下貼假胡須的太監陳五常,這個半輩子坐在輪椅上的跛子,這個有些畏寒,喜歡在膝上蓋羊毛毯子的幹瘦老頭兒,這個喜歡在監察院房間的窗上蒙壹塊黑布的監察院院長。
  我也不好多說陳萍萍什麽,因為我也很喜歡他,書裏的男性角色,我最喜歡他和五竹,因為很夠爺們兒,心向往之,心向往之……
  陳萍萍的名字應該是葉輕眉後來改的,其實就是印的陳平這位牛人,讀史記的時候,就覺得陳平這位牛人實在是太牛了,為什麽呢?因為他究竟為什麽這麽牛,沒人知道……太史公也不知道,也說不清楚。
  有壹段時間喜歡說胡鬧臺的陳萍萍也很牛,以往的豐功偉績都不用再提,我最喜歡這位老跛子的畫面,是小黃花,是轉輪椅,是老桔皮下的赤子心。
  前面說過理想主義者,陳萍萍就是理想主義者,是的,雖然他的理想有些模糊,然而有句話說的好,做壹件好事不難,難的是做壹輩子好事。陳萍萍搞壹件陰謀不難,難的是搞了壹輩子陰謀,偏生還為的是他心裏最光明的那點兒東西。
  陳萍萍心裏發光的是什麽?不是天下理念的紛爭,也不見得是黎民百姓的安樂,更不會是大慶王朝的千秋萬代,而是當年的承諾,記得某人的好,比範閑這個現代人更不屑於做奴才,是牢守著那個女人想要發光的理想。
  守護他人的理想壹生,這就是理想主義。
  書中對陳萍萍的描寫,我沒有什麽遺憾,因為寫的很用心了,已經達到我能力的上線了。我覺得我很對得起陳萍萍同誌的便是,從壹開始我便設定了他的結局,沒有任何的突發奇想,有的只是以尊重的心態,去完成他的願望。
  黑色輪椅裏的那兩把槍,是因為小時候看了壹部電影,叫做獨狼,對裏面那個輪椅的印象太深刻了,必須要送給萍萍姐親自使用壹番。而他最後臨死前的那句話,我也是這個故事開頭的時候便想好的,整整守了那句話壹年,就是想告訴大家,這個太監,這個死太監,也有槍,其實比大多數男人都要更有種壹些。
  以至那章結尾,我還能不要臉地解釋解釋再解釋,請理解我,我是真的想讓大家都能感受到我的感受。
  願陳萍萍在地獄裏依然可以收集長角長尾的美女,他當然是不能上天堂的。
  ……
  ……
  想到誰便說誰,所以這時候說壹下戶部尚書範建,關於他我有很多的對不起,因為篇幅實在太少,完全沒有寫清楚此人的心情與心思,不過和枯守梧州的相爺林若甫相比,也就想得開了。
  流連青樓花舫的男子,其實比陳萍萍更要接近臣子這個角色,所以他其實是很痛苦的,最後只可能是飄然辭官而去,只怕他心裏對南慶是有寄望,然而他只能被動地看著這壹切發生,因為範閑的緣故,而做了壹些他其實並不願意做的事情。
  範建當年對葉輕眉究竟有沒有感情?誰知道呢?至少我不知道,因為那時候我沒寫,自然沒想。但要說沒感情,那肯定是假的,至於是男女間的還是兄妹間的,我依然沒想。只是範氏壹族替葉輕眉留存了這個世間唯壹的血脈,間接造成了範閑的到來,已經說明了太多。範閑以後的子孫萬代都姓範,替淡州範家揚名,也算是小小的補償。
  但我有想過範尚書對範閑的態度,其實……範建壹直想著將來陛下如果把這兒子要回去,只怕他是要將若若強行嫁給範閑的。因為不要忘記,當若若年紀還特別小的時候,身體很差的時候,這位司南伯便把自己唯壹的女兒趕回了淡州,後來壹直暗中維系著淡州與京都之間的書信來往,這為的是什麽?
  只可惜範閑終究歸了範氏宗祠,範尚書欣慰之余,會不會也有淡淡失望?我總在想,很多中年男人或者都有某種綺想,讓自己的兒子或女兒,與另壹個女子的兒子或女兒結婚在壹起,以滿足他當年不曾得償所望的意圖……真的,有很多人會這樣幻想與自己的初戀形成這種關系,當然,也有朋友會直接將戰略性的目光註到初戀的子女身上,這是我所贊嘆的。
  ……
  ……
  提到這些,忽然想到了靖王世子李弘成,所以便說李弘成。對於世子爺,我很是喜歡,嗯,好像發現後記寫到現在,出現的人似乎我都很喜歡,這是不是對範閑太不公平?可能是覺得範閑像我的兒子,所以習慣性地學五竹揮棍棒進行教育?
  喜歡李弘成的原因很簡單,他當年和二皇子在壹路,卻不過是為了交情二字,天真了些,卻也足夠陽光,李氏皇族裏,也就老大和弘成二人可能稍許擺脫了皇家天然的陰森氣度,而弘成的鮮活陽光味,則是更加燦爛,以前書評區有壹置頂帖講的便是此點,我很歡喜。
  李弘成追著範家小姐去了,這種癩皮狗精神,是值得我們大多數男同胞學習的。至於希望範家小姐與她兄長在壹起的朋友,也盡可以想像三十歲之後的女醫生,反正這是壹個開放性的結局,壹個誰都沒有得罪的結局,這也證明了先前所說,我真的是壹個那樣的人。
  ……
  ……
  太子二皇子和大皇子不說太多,因為書裏面前兩位已經在臨死前做了剖析,此處再說也說不出花兒來。
  我只是有些同情李承乾,他的運氣太差,他的命不好,他的父親太變態,他的父親總以為天底下的人都像自己壹樣像小強……
  至於老二,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辛苦忙到最後,發現自己成了最大的壹個笑話。這是何等樣荒謬的事實。慶國的世界裏沒有真寶玉假寶玉,有的只是其實很像的兩個年輕人,因為彼此的人生軌跡不壹樣,而生出了完全不壹樣的果子。
  大皇子就祝他在東夷城能孝順寧才人,團結好大公主、王曈兒、瑪索索這三個都很不簡單的女人,祝他能夠像在西胡草原上那樣,戰無不勝,當然,我認為這是壹種奢望。這位在最關鍵時刻,給予範閑最關鍵支持的人物,不可能指望將來範閑能在家務事上繼續幫他什麽。
  ……
  ……
  必須要說言冰雲了,只能說……不好說。這個人不好說,所以我無話可說,白袍公子,為誰辛苦為誰忙?姑娘們繼續看著他就好,我是真的無話可說。
  王啟年可以說壹說。
  因為他很會說,冷面笑匠的本事沒有完全發揮出來,因為確實沒篇幅,這三百多萬字的故事看似長,但裏面的人或事兒實在太多。不過作為範閑第壹信任之人,啟年小組首任領導,兼天字第壹號優秀捧哏,他已經有光彩。
  不要忘記,鑰匙,箱子,很多很多,天下人,包括慶帝陳萍萍都不知道的秘密,這個老王頭都知道,他在半夜睡不著覺的同時,是不是也會覺得很刺激,像是回到了當年在三國交界處當江洋大盜的日子?
  此處閑話壹筆,王啟年這個名字,就是飛將的ID,那還是很幾年前在幻劍瞄著的,覺得大善,寫這故事時,就用進來了。
  ……
  ……
  關於三大宗師,真的沒法說。
  就像慶帝說的那樣,這本來就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間的怪物。這樣的怪物淩駕於眾生之上,眾生必須仰望,脖子極容易酸,頸椎病的發病率會降低,可是好處也不明顯。
  如果苦荷不是叫戰明月,是北齊皇室的叔祖,如果東夷城不是四顧劍,如果葉流雲不是養就了那麽個鬼性子,這三位大宗師會在天下間整出多少事兒來?立於眾生之上,只怕也不會在意眾生死活。
  好在他們有身份有羈絆,於是便化作了三顆核彈頭,誰也不敢先丟出去,直到大東山上,慶帝這顆藏了很久的電磁波武器忽然動了,直接將苦荷和四顧劍傷得滿懷惘然,再也無法啟動。
  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四顧劍壹些,原因也很簡單,我寫他寫的更多壹些……呃,相處越久,越有感情……只是好像範閑例外,天啦,我真對不起他,又開始說他了。
  男人除了王十三郎還有誰需要說?似乎是沒有了,因為我這時候也困了,腦子真的很空。
  說些十三什麽事情呢?唉,算了吧,反正他也有了葉靈兒,不去打擾他便是,猛將兄,生的沒有林青霞漂亮,旁邊又沒有周星星打岔,難免孤獨無聊了些,幸虧有葉靈兒,再次重復壹遍,男女是很奇妙,很美妙的事情。
  打個響指,想起了影子兄,然而影子兄是抹影子,他正飄拂在我們的身後,冷漠而沒有面容地看著妳們的電腦屏幕。
  ……
  ……
  說完男人,便來說說女人,先說說範閑的女人,不見得是屬於他的女人,但在我的定位中,那都是他的女人。都說戲不夠,女人來湊,雙手合什,笑著想道,我挺住了,我真的挺住了。
  慶余年裏面真正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性角色不多,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戰爭,仇殺,陰謀,會讓女人走開,只有那些不需要走開的女子,才會繼續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說回正題,要先說說林婉兒,是的,範閑的正妻,長公主與林相爺的私生女,慶帝很疼愛的外甥女,小名叫做依晨,頰有嬰兒肥……是的,我就是照著林依晨寫的,因為開始寫慶余年時候,我正瘋狂地喜歡她,就像開始寫朱雀記的時候,我正瘋狂地喜歡張靚穎。
  請不要以此來批評我什麽,我壹直認為壹個中年男人對於綜藝娛樂還有如此強烈的興趣,還能喜歡上壹個又壹個出現在電視上的年輕女子,那證明了這個中年男人是個很不錯的家夥,比如……自戀的我。
  林婉兒這個角色也是我所喜的。
  因為喜歡,所以在意,所以慶廟裏的相逢,登堂入室的橋段,都是我想好且認真的。便是湖畔的孜然風,依然是我所喜。如果可以,如果被允許,我甚至願意把慶余年寫成言情小說,而且事實上我確實也很想寫壹本像席絹於晴筆下的那種言情小說。
  然而訂閱在下滑,月票被追趕,書評區大呼無聊,老大哥在看著我,鈔票在誘惑我,於是林婉兒的出場越來越少,存在感越來越弱,因為確實處於她的身份地位,她在慶余年這個故事裏,完全在夾縫之中悲哀地生存,被動地接受著壹切加諸於她的事物。
  這是很令人傷心的事情,然而誰都改變不了這壹切。不瞞大家說,寫到京華江南的時候,為了林婉兒的存在感,我曾經努力過,卻依然失敗,因為沒辦法,那時節,我真的有點兒不高興。
  於是我向領導抱怨,結果領導認為我在拍她的馬屁。
  這時候說句話,我是真覺得很對不起林婉兒,鞠躬致歉。
  ……
  ……
  海棠朵朵,我有壹個朋友的ID叫清香朵朵,書評區有位書友ID叫海棠依舊在,那夜偶壹瞄見,便定了這名字,至於松芝仙令……後面的仙令其實便是閃耀了。
  這個名字不俗,必須這樣說,不是自己表揚自己,不能得罪朋友不是?然則寫海棠這個角色的時候,我便想著最好能讓她俗壹樣。因為壹個脫俗的仙女角色,實在是很可惡很可惡!而我不想讓大家和我都討厭這個角色,所以必須俗。
  怎麽俗?花布衣裳,花籃,大紅大綠……笑了,裝扮像村姑,其實並不是真的村姑。好在海棠走路的姿式很可愛,拖啊拖啊拖……我喜歡死了。
  為什麽我會喜歡村姑?這又要涉及另壹個問題了。以前我是很喜歡看韓劇的,比如藍色生死戀啊之類,這些年因為忙著寫故事給大家看,所以看的少了,卻偶有壹天,看了壹出我很喜歡的韓劇,叫做夢幻的情人,是套的好萊塢的壹個老故事,女主角是韓藝瑟演的,大家得空,可以看看,不錯不錯。
  就在這部電視劇裏,韓藝瑟姑娘演的女富豪失憶後被男主角揀回了家,變成了村姑羅桑實……嗯,陽光照耀在村子裏,她懶洋洋地趿著鞋子在路上行走,間或搭了涼篷,咕噥幾句炸醬面之類的話,我怎麽就這麽喜歡呢?
  喝米酒喝醉了的樣子怎麽就那麽好呢?和村長家別花的傻姑娘怎麽就能玩到壹起呢?
  所以海棠必須是村姑。
  噢,天啦,忽然想到大寶了,可愛的大寶,我怎麽把妳給忘了?忘了便忘了吧,反正妳也只記得小閑閑的包子和現在淡州城裏的姑娘,不會記得我們這些外人是誰。
  ……
  ……
  戰豆豆與司理理,這只能證明我取名字差勁到了極點,以及我對於百合的崇高敬意。關於美麗動人的司理理姑娘,原初是指望她能大放光彩的,然而在花舫壹夜,我寫的時候,忽然扭了過來,沒有讓範閑和她的初夜重合在那艘船上……
  不是想偽裝什麽,而是寫的時候忽然想到,那個時代沒有避孕套,葉輕眉就算想發明,可是也找不到原材料啊……在這種情況下,腦子清楚點兒的穿越者,想必也不會隨便就在青樓裏將自己的身體奉獻出去。
  借此機會向大家宣傳,尤其是向女生宣傳,安全是第壹位的。
  戰豆豆是壹個很有趣很有能力的人,能力可以寫,有趣就不能說了,打死也不能說,反正世上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
  ……
  關於思思,只有壹句話:她認為自己是幸福的,那便是幸福的,因為幸福是主觀的,然而我沒有機會去寫出她所認為的幸福,是我的問題,不是她的問題。
  然後我想說說冬兒,這正是先前提到,不屬於範閑的女人,卻被歸納入範閑女人壹類中的女子。試著進入範閑的身體想像壹下,壹個年輕人的靈魂,在壹個孩童的軀殼裏,看著身邊最親近的大丫環,壹天壹天大了,而自己還小,看著她離開,卻根本不可能留住,這是何等樣的……嗯嗯。
  君生我未生,只有這種才算是實際發生了的唱詞,很是令人無措。範閑對冬兒有壹種很特異的情感,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會有——我坐在床前,看著指尖已經如煙。
  ……
  ……
  不說孫顰兒,因為壹說我就撓頭,本來還想孫家小姐事後和範閑在京都同遊賭鋪的,很多想好的內容都不能寫,因為那樣就真的是拖戲了。
  而且壹說孫顰兒,我便忍不住要嘆壹聲,因為原本北齊上京城內還有位姑娘家想寫的,看來是寫不成了,要不然將來寫北齊將來的日子再抓回來吧。
  那位姑娘家沒出現過,大家也根本都不可能記得,因為根本都沒有正面提到。那是範閑在上京城嘗試聯系南慶的密諜系統,被北齊錦衣衛跟蹤那壹段。
  我寫道:範閑入了某官宦府邸,出了院墻,已然喬裝,擺脫盯梢,去了油鋪,要買棕油,離了油鋪,來到橋上,雙手壹搓,水粉胭脂,化做壹團,扔入河中……
  那位姑娘家便在那府中,不然範閑從何處偷了胭脂水粉?那府裏發生了什麽故事?那姑娘家可曾嚇了壹跳,後來可知道了那個漂亮年輕人的身份?又對哪位閨中密友說了?
  這本可以寫,很有意思的點,然而後來都沒機會再去上京,自然寫不成。大家或許覺得我太無趣,把這事兒記這麽清楚做甚,反正是沒出場的人物……實在是因為我對這個小姐有猜測,所以想了,所以想寫……呵呵。
  ……
  ……
  到重頭戲了。
  長公主李雲睿,嗯,名字的來歷就不說了,很多人知道,關鍵是這個人,只是我真的總結不好,只能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真的死了……哪怕情是畸情,殺傷力依然無比充沛。
  公眾區裏有篇MM寫的關於殿前歡的總結,關於長公主的說法,寫的比我好,大家看那篇就好,我摸摸腦袋走人。
  接下來是大家期待已久的那個人物。
  在這個故事裏葉輕眉沒有出現過,因為她已經死了。她的樣貌只知道很漂亮,可究竟是被後人傳頌得神了,還是真的那般漂亮?誰也不知道,因為畫像中的黃衫女子是個側影……
  葉輕眉難道真如某些人所說,這只是壹個女頻女尊文的模板主角?不,當然不是。為什麽不是?很簡單,我從來沒有寫過當年的細節與過程,既然如此,大家只能看到動機和成果。
  她的動機是崇高的,成果是豐富的,就算她最終連京都這個範圍都沒有影響到,但她至少影響了很多人,很多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人。
  我是小白,葉輕眉不是,她沒有散發王女之氣,因為我沒有寫,自然她就沒有。
  不寫過程,那過程必然是好的,動機和結果是好的,所以,她是好的。
  似乎我表現的有些執念了,是的,必須執念,因為要允許我相信理想能夠發光。面對現實,忠於理想我做不到,但面對現實,幻想理想的權力,我們應該都還有。
  ……
  ……
  〖有多久沒見妳
  以為妳在哪裏
  原來就住在我心底
  陪伴著我的呼吸
  有多遠的距離
  以為聞不到妳的氣息
  誰知道妳背影這麽長
  回頭就看到妳〗
  這是心動的歌詞,也是雨夜中的範閑,屋中微笑的五竹,坐在輪椅上的陳萍萍,在書房裏畫著小幅畫像的範閑,對著小樓畫像發呆的慶帝,以及很多很多人可以對葉輕眉用壹用的辭句。
  ……
  ……
  〖我們全都獲益不淺,
  全世界都感謝他的教誨;
  那專屬他個人的東西,
  早已傳遍廣大人群。
  他像行將隕滅的彗星,光華四射,
  把無限的光芒同他的光芒永相結合。〗
  據說這是歌德悼念席勒的詩句,反正我知道這個是從獻給愛因斯坦的悼詩,在這兒代慶國的百姓送給葉輕眉,或許肉麻當無趣了些,或許太OVER,但,反正是我寫的故事,怎樣都不過分。
  ……
  ……
  葉輕眉愛誰呢?這是很多書友關心的事情。五竹不是威廉姆斯,葉輕眉也不是那個孫女兒,這種關系是怎樣的壹種存在?
  大概是相濡以沫,投註予生命和全盤的信任,不需要言語,只是彼此都了解,彼此都需要彼此。
  因為葉輕眉在這個世上是唯壹的,五竹也是唯壹的,或許只有他們在壹起的時候,如此方能不孤單,或者說服自己不孤單。
  葉輕眉愛慶帝嗎?為什麽不呢?這樣壹個英俊的,心思忡忡,心懷天下,驚才絕艷卻內斂,看似木然卻有小情思,願意天天為她爬墻的年輕誠王爺世子,憑什麽不能讓她愛上呢?
  若不愛,為什麽會有範閑呢?信上所書,究竟是壹種冷漠的借種宣言,還是說最不懂感情的葉輕眉,為了掩飾自己的微羞,而強行偽裝出來的粗獷豪氣?
  女生終究就是女生,戴兩抹小胡子冒充土匪,可依然不像。
  五竹吃醋了吧,不然為什麽心裏那麽厭憎慶帝?嗯,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測,呵呵。
  ……
  ……
  最後來說慶帝。
  為什麽在所有的男人女人都說完之後才說慶帝?因為正如慶余年裏提到過幾次的那樣,世間只有三種人:男人,女人,皇帝。
  皇帝不在男人女人的分類當中,皇帝甚至不在人的分類當中,皇帝不是人,所有的皇帝都不是人,他們只是壹個權力的代號,壹把椅子,壹把刀,壹方璽。
  慶帝沒有名字。我是壹個很懶且不會取名字的人,書中有些比較重要的角色壹直到最後我都沒有取出名來,然而慶帝沒有名字,卻是刻意的,因為他不需要有名字,他就叫皇帝陛下。
  先前說過葉輕眉愛慶帝,可能很多人會憤怒,這樣狼心狗肺的家夥,怎麽值得去愛,葉輕眉會傻到這種程度?但是不要忘記,那個時候的慶帝還沒有坐上那把椅子,又可以借機裝好人,提醒姑娘讀者們壹句,男人都是會變壞的,如果妳們沒有把監獄長當好的話……
  我對慶帝沒有個人的任何愛憎,甚至我有時候很欣賞他,這也是壹個理想主義者啊……然而我對於那把椅子有無窮無盡的厭惡。
  孫曉描寫過那把椅子的魔力,書評區有朋友也提到過,壹入皇宮,坐上龍椅,任何人便被褪了人的性質,昏君或許還好些,然而像慶帝這種呢?
  無言以對,冷酷妙算的帝王,人世間隱忍最久的大宗師,都不足以說明這個人,只能說他不是人。
  無經無脈之人,無情無義之人,又是書評區某位朋友的話,我壹直記著,無癖之人不可交也,類似的小意思。
  ……
  ……
  有書友曾經問我,我是不是壹個性情沈悶的人,所以寫出來的慶余年會這樣陰森,我說不是,這個故事如果不是我這種開朗少年來寫,只怕會血腥殘酷汙穢無數倍,因為皇權……本來就是這樣惡心的東西。
  慶帝坐上了那把椅子,而且坐得很享受,那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我從來不會崇拜明君之類的人物,李世民亦是如此。
  或許那是值得尊重的歷史和人物,但我們畢竟是現代人不是?總不能開倒車。所以關於慶帝的話,到此為止。
  ※※※
  關於慶余年的寫作歷程和我對書中壹些角色的看法,上面說的已經足夠多,只看裏面引用的那些書評區的書評,就知道我多麽在意大家對這個故事的看法,壹直記著每壹點讓我動容的。
  是的,我就是在拍大家的馬屁。
  沒有妳們的幫助……呃,我也能寫完這個故事,呵呵,只是認真地說,肯定要比現在差。不論是在書評區發帖還是在群裏,單獨找我聊天,給我提供構思,幫我拾遺補缺的朋友們,我非常感激妳們,此處不具名了,可否?
  還沒完,這後記離結束還早,大家不要急著關頁面。
  我很看重書評區,然而自去年七月之後,我便再也沒有去過書評區以及任何論壇。對於我而言,這是壹種異常難受的折磨,因為我早已經習慣了,每天寫完後去書評區瞄瞄,去龍空逛逛,然而從去年七月以後,我再也沒有去了。
  原因很簡單,我怕自己不高興。嗯,我不喜歡看負面評價的東西,雖然有時候的批評很有道理,然而我還是不喜歡看啊……這個沒有辦法,壹看之後心情低落,狀態反而下降。
  我很明白自己寫書的問題在哪裏,缺點在哪裏,然而真的很難從批評中吸引動力,我畢竟組織生活參加的太少了些,而且我性格不好,很難化解心頭的不爽,所以幹脆不看了。
  我知道,書評區裏大夥兒已經很給我面子了,然而我這人真的有毛病,壹百條裏哪怕有壹條罵我,我就只盯著這壹條了,在電腦前面咬牙切齒,恨不得要跳進電腦裏去真人PK,然而自己又沒有板磚功夫……
  可能是朱雀記的時候被老書友們寵慣了,那時候亂更新,由著性子寫,壹個月也難得看到壹條負面的,哈哈,畢竟那時候看書的朋友少些。
  慶余年寫完的那壹刻,我重回書評區,重回論壇,感覺很好,就像是戒了十四天香煙後,忽然吸了壹根老翡翠。
  謝謝大家壹直以來的寬容,支持,尤其是訂閱和月票,因為我是俗人,最喜歡鈔票了。
  書評區壹直是領導在管,若有什麽得罪的地方,大家找她便是,與我無關啊……回音……啊……
  ……
  ……
  快兩年的日子,有很多的感觸,卻壹時說不清楚什麽。只是知道懷孩子的姑娘早已經生了,懷孩子的老師也生了。似乎從朱雀記的時候,就有很多女讀者懷著孩子,這似乎沿襲成了某種美好的習慣。
  然而前幾天才知道,有兩位慶余年的讀者因為看書而走到了壹起,開始戀愛……這真是不知道說什麽,自我感覺挺強大的。慶余年從保姆進階成了紅娘,可喜可賀,祝福他們,雖然現在還是遠程戀愛,然而這算什麽呢?想想可憐的我……
  關於這兩年的故事有什麽遺憾的沒有?沒有,真沒有,我盡了自己的力,從事著自己喜愛的職業,掙取養家糊口的鈔票,很滿足。然而只是有些累,當初寫朱雀記的時候,那是個不停學習的過程,所以寫完了,也學到了很多東西,感覺很充實飽滿,而慶余年卻是不停地掏著我的腦袋,快要把我掏空了。
  很文藝,又開始文藝了。
  慶余年寫的不錯,這不是自戀,而是寫完之後的自我認知,每天平均要更新五千字以上,能寫成這模樣,差不多了。
  這個故事裏我最喜歡什麽呢?很多很多,前面提過很多畫面,此處不再重復,反正在我看來,這壹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哈哈,而且我都喜歡。
  我身騎白馬走三關。
  ……
  ……
  我的桌面是慶余年的畫兒,範閑闖法場之後,壹位朋友所繪黑騎打扮的範閑,很是壯美,我不懂畫,但我很喜歡,偶爾在網上看到了,非常感謝這位不知名的朋友,因為他還畫了很多張,我都收集了,只是畫上您的簽名我實在不敢瞎認,怕認錯了丟人。
  我的收藏夾裏有很多慶余年的演員表,從壞笑同學,到書評區諸多同學,這個演員表列了無數次,而最新的壹次,則是某位MM讀者找的真人相片演員表,驚著無數人,自然也精了,很是感謝這位MM讀者的用心,更感謝上天寵愛,讓這麽多MM讀者來看我這故事。
  我很喜歡那個演員表裏所選的桑文,真的很溫婉,我心裏最初也有壹個桑文,超級星光大道裏面的壹位小提琴姑娘,主要是嘴巴比較大,而且家庭主婦也有殺傷力。
  海棠的選角也挺好,至少那張照片挺好,只是……先前也說了,我是照著羅桑實挑的咧,韓藝瑟這狐貍精壹旦鄉土,真是能煞人啊。
  範思轍選的尤其好!居然和我壹模壹樣!暗中吐血去,醜照居然到處飛啊……
  謝謝所有的人,真的,謝謝所有喜歡看慶余年的朋友,因為妳們的喜歡,對我來說,本身就是種獎賞。
  ……
  ……
  後記寫這麽長,不知道以後有沒有,但以前估計不太多。可我還想寫,朱雀記的時候,也寫了這麽長的後記,顯得格外認真,根本不在意可能大多數的書友已然飄然遠去。
  像是在總結人生大事壹樣,是的,因為我始終把寫書這件事情當成大事,我是要幹壹輩子的,我難得找到這麽壹個自己喜歡的營生,當然要壹直幹下去,每壹本書的結束,對於我而言,都極為重要,這代表著曾經的努力和為之付出的時間。
  我很看重的事情,對於世界來說,是芝麻不如的小事。尤其是每每有所感嘆的是,網絡上的小說,無論當時怎樣光彩,可終究還是會被人遺忘。我零三年開始在網上寫小說,前面有人,旁邊有人,有很多極好的小說,卻已經很少有人能記得了,這種感覺真的不怎麽棒。
  是的,我們這些人寫的是YY小說,意淫小說,快餐小說,網絡小說……其實都是狗屁,我們寫的東西叫做通俗小說,或者說是商業小說,這就是我壹直堅持的觀點。
  我們可能不高深,不可能高深,然而寫的再差,能讓讀者打發時間,消除壓力,這便是功德,這就是通俗小說的意義所在,大仲馬,金庸,只不過比咱寫的好些,根骨裏,咱們都是混壹個江湖的,不是嗎?
  翻翻中國小說史略,其實古時候的同行還很多,而且他們那時候往往還掙不著錢。
  去年七月在上海,某作協主席與三少、跳舞在那裏談論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的問題,我在下面聽著,就在想這個問題,通俗小說由來已久,必將永生永世的持續下去,與天地同壽啊,那我寫這個,至少可以寫到死,也不怕沒飯吃吧?
  噢,不是憤怒,只是在想這個問題,並且有些害怕自己寫的東西,將來真的會被所有的人都忘記,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寫這麽長的後記,讓我自己的記憶深刻些,同時也請大家記得,慶余年,朱雀記,映秀,因為就像前面說的,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如果妳們還能忘……不怕,我反正要繼續寫書,壹直寫,然後再寫後記提醒妳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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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起點看很多好看的小說,我自己很感謝這些作者能夠寫出讓我高興愉快爽利或感動的情節,陪我過了這兩年。
  特此鳴謝:重生於康熙末年,官仙,平凡的清穿日子,時空走私從2000開始,致命武力,美女部落的守護神,大內高手,重生之官路商途,重生之官道,機動風暴,星際之亡靈帝國,娶個姐姐當老婆,很純很曖昧,香國競艷,貌似純潔,艷遇傳說,史上第壹混亂,順明,江山美色,絕頂,與婠婠同居的日子,篡清,人道天堂,惡魔法則,官路風流,宦海沈浮,官路迢迢,冒牌大英雄,流氓高手,蘇聯英雄,隱殺,冠軍教父,改寫人生,同居博客,極品家丁,回到明朝當王爺,迷失在康熙末年,水煮清王朝,光榮之路,崩雲亂,冠軍教父,寄生體……
  娘的,不能再寫了,我這是純憑記憶寫的,肯定有錯有漏,至少還有大半的名字壹時沒想起來,要得罪死人了。不過反正這也不是廣告,這廣告也不可能有啥效果不是?只是真的謝壹聲,有書看的日子就是好日子,排名不分先後,哈哈。
  同時鳴謝天涯真我版發照片的姑娘們,特別鳴謝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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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再長,我再能羅嗦,可總也有完的時候。或許正是因為不想寫完,這種怨念太強大,所以電腦出了問題,所以當寫最後兩章之前,我專程去剪發,以表達自己的鄭重時,我家樓下剪頭發的小姑娘把手指頭剪傷了,真是抱歉,據姐夫昨天說,她家理發店還關著門的……
  關於新書的題材和發書時間,真的有些慚愧,題材還沒有定下來,以前是想寫重生來著,向周行文同學、檀郎、更俗同誌們好好學習壹下,然而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我還在考慮當中。
  至於發書的時間,那就更久了,至少是四月以後的事情。親愛的老T教育了我,然而我可能還是要休息壹段時間,人氣這種事情很虛妄,依理講,我肯定是要連著發新書是最好的,可是如果我寫的不好看,您也不會看不是?
  我能力不足,很難壹本接著壹本地搞,我需要休息壹段時間,好好地準備壹下新書,不管什麽題材,該買該借該偷的資料總是要準備好,大綱總是要在腦子裏形成壹個故事,才能動手,就像慶余年壹樣,我總得想好故事裏面的人物是什麽樣的家夥……
  笑著說,慶余年開始寫的那天,我才想出來男主角的名字,範慎,那是剩飯,範閑,那是大家都知道的犯嫌。我是個沒有創意,只能吃剩飯,並且羅嗦的有些犯嫌的人。
  再壹處閑話,之所以末章裏淑寧很顯眼,那是因為平清裏面淑寧真的漸漸如偉大所說,變成壹塊背景板了,我喜歡淑寧,不甘心……咦,是偉大說的還是湯姆說的?忘記了……平清是爛尾是爛尾!最近被香蕉罵爛尾的怨念在這裏發泄出來!
  好吧,最後說,我是喜歡範閑這個人的,因為他就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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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把這篇後記看到這兒的朋友,那絕對是鐵子了。鐵子是東北話吧,我壹直在學東北話,因為我可能要去東北了,微笑中。
  慶余年這個書名的意思很多重,最開始的時候就和朋友們說過,代表著慶幸多出來的人生,在慶國度過余年,慶帝的國度進入了末期,還有壹個意思,零七年五月的時候,我說不告訴妳們。
  其實很簡單,領導在大慶,我想去大慶,共度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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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子的詩,結尾的詞,送給自己和領導以及親愛的兄弟姐妹們:
  〖從明天起,做壹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壹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壹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壹個人
  給每壹條河每壹座山取壹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妳祝福
  願妳有壹個燦爛的前程
  願妳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妳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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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純屬虛構,絕對虛假,頓準也描過,我再描壹次,只是為了滿足和梳理我自己的情緒。
  “葉子,妳的眼睛有治了。”
  “嗯?”
  “那床的病人死了。”
  “真可憐。”
  “是啊,聽說最後死的時候,壹個人就只能哭,好在沒有把眼睛哭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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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壹年,雪山中的神廟,壹個穿著秀氣小皮襖的小姑娘,癡癡地看著身旁眼睛蒙著黑布的少年,說:“竹竹,妳怎麽這麽酷呢?”
  那壹年,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肖恩與苦荷,流著淚爬到了黑青色的神廟前,然後從裏面跑出來了壹個小姑娘。
  還是同年,那個蒙著黑布的少年,遠遠地看著那頂透著燈火的帳篷,小姑娘在帳篷門口看著風雪,二人目光相觸,便不分開。小姑娘讓少年跟著自己離開,少年不肯,於是小姑娘跟著他回到了廟裏,沒有任何言語。
  又過了壹年,小姑娘終於帶著瞎子少年離開了那座冰冷的廟,少年的手裏提著壹個沈甸甸的箱子。
  那壹年,小姑娘和少年在大魏國內遊歷,少年殺了很多人,他們來到了東夷城,然後在大青樹下,看到了壹個專心致誌戳螞蟻的白癡。
  有壹年,漸漸長大的小姑娘和少年坐著海船沿著蜿蜒起伏的海岸線旅行,在淡州港登岸。碼頭上壹位年輕人看著海上而來的小姑娘,壹時間竟癡了,險些落入海中——他這壹生從未如此狼狽過,也從未如此幸福過。
  又壹年,那位姑娘和少年接受了那位年輕人和他幾位同伴的邀請,來到了偏於南方的慶國,提著壹個箱子,進入了京都。
  在進入京都城門的時候,因為不肯接受檢查箱子的要求,與慶國歷史上最年輕的京都守備師統領葉重發生了沖突。少年將葉重的雙手摁在濕濕的城門上,姑娘把葉重打成了豬頭。
  還是那壹年,葉重的叔父葉流雲與那位少年切磋,自此之後不再用劍。
  那壹年,姑娘家進入誠王府,看著那個面相苦愁的太監,苦惱地說道:“五常這個名字哪有萍萍好聽,我只是發愁,我們算是姐妹還是什麽?”
  有壹年,司南伯不再去花舫,成了親,誠王府老二那個泥猴兒,天天往京都外的太平別院跑,而誠王府的那位郡主睜著大而無辜的雙眼,心想葉姐姐怎麽生的那般漂亮呢?
  有壹年,江南三大坊初設,泉州開港,設水師,那位姑娘家坐在海畔的礁石上,看著海裏的浪花,下意識地拋著手裏的金屬子彈,開始思念某人,然後和身旁的壹個小兵笑著說了幾句話。
  那些年間,兩位親王死於天雷,成為太子的那位年輕人依然如常,天天去太平別院爬墻,即便無數次被蒙著黑布的少年打落墻頭,亦是如此。
  那些年裏,本名陳五常的那位太監,開始往自己的頜下貼假胡須,或許是因為他不習慣被人稱為姐妹的緣故。
  那些年裏,如朝陽般蓬勃的南慶開始北伐,開始失敗,並且開始從失敗中獲得信心。
  那些年裏,貼上了胡須的陳萍萍率領黑騎突襲三千裏,救了某人,擒了某人,傷了自己,從此坐在輪椅上半步不曾離。
  有壹年,那位姑娘家生了個男孩兒,虛弱地、滿足地靠在塌上,用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著緊閉著雙眼的新生兒。孩子的父親遠在西方草原,那位蒙著黑布的少年,則在床邊溫柔地看著她,然後少年感覺到了什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太平別院。
  就是那壹年,那些日子,有個人走了,而那個嬰兒卻睜開了雙眼,看到了自己如白蓮花的雙手,身前的瞎子少年和身後坐著輪椅的老人。
  又壹年,漸漸長大的孩子在淡州港的屋頂上,大聲喊著:“打雷了,下雨了,快收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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