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翻雲覆雨、第32章
雲翻雨覆 by 愛神蘇西
2023-11-3 12:19
壹輪皓月當空。
夜晚的將軍府,依舊張燈結彩,熱鬧非常。
不同的是因了此次花會,將軍府邸對岸的花林中,懸掛起了各色宮燈,有淺米色的、淡紫色的、桔黃色的,散發著夢幻的色彩。
而那些變幻的色彩,讓這夜色更加迷離幽靜起來,散發著紙醉金迷的韻味。
大堂內,酒已過三巡,酒酣耳熱,賓主盡歡。
白將軍與洛王爺同坐壹桌,兩個尊貴的男人把酒言歡,倒也融洽,至少看起來是如此。
洛宸天今日是獨自壹人前來,只隨身帶了兩個侍衛也狼與錦衣,在他身後站著。
遠遠地,我捕捉到錦衣的眼神,她朝我眨眨眼睛,我不由朝她露齒微笑。
但隨後洛宸天望過來的壹道冷酷邪魅的眼神便將我的笑容扼殺了壹半,笑容僵在我的臉上很快便逐漸消失了。
我低下頭,擺弄著手中的絲帕,不再朝他看。
這壹屋的英雄豪客們杯觥交錯,喧嘩亢奮,樂不可支。
我身旁不遠的桌子上,沫連水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提著青釉鳳首龍柄酒壺,逢人便敬酒,不停與人換杯推盞,壹張俊秀不羈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壹旁觀望的趙如姿終於看不下去,她款步上前,低聲對沫連水說了句什麽,沫連水卻嘻笑著摟著她的纖腰,將她攬進懷中,還湊過臉香了她壹下,趙如姿連忙推開他,羞紅了俏臉。
我低著頭,在盤算著汝嫣的這封信有否必要交由沫連水時,身旁卻伸過壹只端著酒杯的纖手來,白玉杯裏盛著琥珀色的美酒,絕絕笑吟吟道:“九姑娘,咱們來喝壹杯吧,今兒這酒叫做‘桃花美人’,所以要敬美人壹杯。”
我趕忙站起,笑道:“阿九失禮了,理應由阿九敬兩位夫人與小姐壹杯,承蒙夫人與小姐的照顧,阿九謝過了。”
阮靜橋凝望我片刻,含笑著與絕絕交換了眼色,道:“阿九姑娘,我和絕絕都很喜歡妳,妳這麽說,就是太見外了。”
我垂下眼簾,低聲道:“阿九身份卑賤,多蒙夫人與小姐不棄,阿九感念不盡。”說著,我舉起酒杯,道:“阿九敬夫人小姐壹杯,先幹為敬。”言畢我端酒遮袖將杯中酒飲盡。
阮靜橋與絕絕見此也把酒幹了,我們三人相視而笑。
而白子蓮瞧了瞧我們,端起酒杯,還未等我們出聲喝止,她已經把滿杯的酒壹口都幹了,酒雖醇厚,卻也是烈酒,頓時把她給嗆得咳嗽起來。
絕絕笑著嗔怪道:“哎呀,妹妹,妳倒著什麽急呀,酒要慢慢喝才好!”
阮靜橋忙輕拍著白子蓮的背,憐愛道:“是呀,又沒人和妳搶,真是個傻丫頭……”
白子蓮捏著嘴,咳嗽道:“可是,可是,我看嫂嫂妳們不是壹口氣便將酒幹了麽?”
絕絕笑道:“妳比不得我們,我們還是有些許酒量的……”
“是麽?那九姑娘也如是麽?”白子蓮嬌笑偏著頭看我,我含笑頷首。
可白子蓮看著手中杯子,卻咯咯笑著叫過丫鬟再給她倒壹杯,道:“今兒的酒很甜,好喝。”
絕絕道:“我的小祖宗呀,妳可別把它當水壹樣喝,會醉人的……”
白子蓮道:“嫂嫂,今日就讓蓮兒高興暢快壹下嘛。”
白子蓮是英雄世家的後代,骨子裏流淌的是豪氣與剛強的血液,今夜的美酒飄香與濃厚的歡騰氣氛,讓她找到了那種“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豪爽的感覺,由此她躍躍試試。
阮靜橋笑著搖搖頭,道:“絕絕,就隨她去吧,難得今日大家這麽高興,不僅蓮兒可以如此,咱們姐妹幾個,也可趁此機會‘鬥酒十千恣歡謔’!”
“可以麽?”絕絕壹雙妙目裏閃著孩童般頑皮的光。
“當然,妳忘了我們也曾隨將軍上沙場,難道還拘泥於這些小節麽?”阮靜橋笑道,嫻雅的臉上竟也透出壹股豪興。
我不由對將軍的兩位夫人肅然起敬。
她們外表看起來雖然柔弱,但能隨夫君征戰沙疆,想必也是女中豪傑,難怪她們對我的出身不以為意,相反言語溫婉,友善示好。
原來她們本是英雄兒女,自然不拘泥於世俗了。
絕絕斜睨我壹眼,笑道:“阿九,妳意下如何?”
我含笑道:“阿九當樂意奉陪!”
絕絕撫掌笑道:“好!”她拍掌喚過丫鬟,讓丫鬟去拿過酒籌令,再搬兩大壇美酒來。趁著這當口,絕絕又將趙如姿給叫到這桌來湊個熱鬧。
趙如姿過來給阮靜橋與絕絕行了禮,阮靜橋微笑著對趙如姿道:“他們男人們有自己的樂子,咱們今兒幾個女子不能虧待了自己,也湊個熱鬧,來樂呵樂呵。所以叫趙姑娘過來,壹起也盡興些。”
趙如姿忙道:“如姿榮幸之至。”
說話間,丫鬟已將酒籌與美酒呈上,絕絕道:“就由我開始,咱們來行酒令,喝酒有個由頭喝得也雅致些。”
說著,她伸出纖手,拿起酒籌樽,搖晃著正要開始行令,沫連水卻晃悠著過來了,他是白將軍多年好友,與阮靜橋和絕絕相熟得很,笑著張口便道:“夫人小姐們好興致啊!”
阮靜橋看著他,淺笑頷首道:“沫兄好酒量,今晚盡見妳與別人拼酒來著……”
沫連水卻苦著臉道:“夫人此言差矣,您不知道,這酒啊,看起來像水,喝到嘴裏辣嘴,流到肚裏鬧鬼,走起路來絆腿,半夜起來找水,早上醒來……後悔!酒,真不是好東西!”
他的話說得女眷們都不禁掩袖而笑。
絕絕笑著道:“沫連水,妳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哦,今天是誰敲了將軍百壇美酒的?竟還在這裏呱噪!”
沫連水朗聲笑道:“唉,難道小嫂子是替將軍心疼了不成?”
絕絕從嘴裏呸了壹聲,道:“我心疼?我替將軍高興都還不及呢,不過若是我在場,定不會叫妳小子得逞了去!”說著,美眸流轉,含著忍俊不禁的笑意。
沫連水搖頭嘆息道:“看我是失策了,為了百壇美酒竟將小嫂子給得罪了!”
絕絕佯裝怒狀,道:“妳知道就好,快罰酒三杯,就恕妳無罪!”
沫連水哈哈大笑,道:“那敢情好,正中我下懷,不如這樣吧,嫂子,妳們行酒令也算上我壹個,今日我就在花叢中當壹次綠葉吧。”
阮靜橋笑道:“想必這個才是妳真正的目的吧?”
沫連水頷首點頭,道:“對頭,還是嫂夫人了解我。”
絕絕道:“好啊,今兒看我不把妳灌趴下,我就不收兵!”
沫連水在趙如姿的身邊拉了張紅木椅坐下,道:“我還求之不得呢,哈哈,小嫂子,咱們壹較高下如何!”
壹旁的白子蓮托腮笑道:“沫哥哥,誰怕誰!”
沫連水朝她吐舌頭扮鬼臉,趙如姿搖頭嘆道:“真是沒個正經樣。”
沫連水哈哈笑著,附在趙如姿耳邊說道:“我要是有個正經樣,妳還會喜歡我麽?”
趙如姿紅著臉,礙於眾人在場,便忍住了想掐他的欲望。
*** *** ***
酒籌樽裏有酒籌花風令12根,在籌子的上端分別刻有12種花卉名字,下端刻著該行何令,如何行酒等。滿桌合席輪流掣籌,按令上所示的飲酒。
先由絕絕搖酒籌令,抽得壹籌,是水仙,令上刻著:衣冠淡雅者飲,行擊鼓傳花令。
沫連水瞧見,對著我和阮靜橋笑道:“嫂夫人衣著素雅,而九姑娘壹身素裝,此籌當二位飲。”
我和阮靜橋看了看彼此身上的衣裳,只得飲了眼前的杯酒。隨後,阮靜橋用銀筷敲著碟子充當擊鼓,我拿出壹枝琉璃方才摘下的桃花,全席的人開始傳花。
阮靜橋敲著碟子,絕絕與她作了個眼色,阮靜橋的敲擊聲嘎然而止,而桃花恰好落在沫連水的手中。
白子蓮拍掌咯咯笑道:“太好了,現在該沫哥哥吃酒了!”
沫連水拿著花,故作憂郁狀,道:“我是人間惆悵客,傳花未捷淚縱橫!”言畢仰脖將酒飲盡,眾女子皆為他拍掌叫好!沫連水朗聲大笑,煞是愉悅。
放下酒杯,沫連水又抽了壹支花風令,是薔薇,令上刻著:說笑話譏諷者飲,飲畢說壹句笑話。
沫連水拿著酒籌令發呆,眾人皆笑,絕絕道:“沫連水,此杯酒非妳莫屬。”
沫連水搖搖頭,道:“難道我的名聲這樣差麽?”眾女子皆笑成壹團。
趙如姿托著香腮仰頭看著他,眼裏滿滿的都是愛慕的光。
我看著酒杯的酒,悄然為汝嫣在心裏嘆了壹口氣。
沫連水將自己的酒喝完,接著說笑話。
他立起,負手在身後,騶有介事道:“前不久,我有壹個愛喝酒又懼內的朋友對酒友說:我妻子很厲害,每回我喝酒便不讓我進家門。”
那個醉鬼說:“我喝醉了回家,先在門外把衣服脫光再敲門。當妻子打開門,我趕緊把衣服扔進屋裏。她看到我壹絲不掛,立刻讓我進家門。”
第二天,兩人相遇。那個酒鬼問我朋友道:“餵,昨天妳妻子怎麽對待妳?”
“咳,別提了!我走到門口,脫光衣服,門開了,我剛把衣服扔出手,這時聽見門裏傳來聲音:請客官們留意了,此馬車將駛往鬧市集市。下壹驛站是花海湖。”
眾女眷面面相覷,然後,不知是誰先笑出聲,眾人壹陣狂笑,直笑得花枝亂顫,我笑得伏在桌上,好久沒有這麽笑過了,看來這個沫連水還真是個活寶級人物。
我笑著擡起眼,無意間瞥見遠處的桌上,白將軍正往我們這桌看,他觸到我的目光,含笑地朝我頷首,眼裏柔情似水。
我避開他的目光,卻對上了洛宸天冷冷的目光,他看著我,那張英俊冷酷的臉上沒有壹絲笑容。
我垂下眼簾,不敢看洛宸天,沒來由地,有壹陣心虛。
可能是喝了美酒的緣故,我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燙,而心跳也有點急。
這‘桃花美人’酒的後勁很大,竟於無形中將人置於醉酒的境地。
*** *** ***
幾輪酒令下來,沫連水與眾女子都喝了不少酒,每人的臉上都暈紅壹片,醉意醺然。
白子蓮醉態可掬地抽到壹支花風令,竟是梅花。令上刻著:姓梅者飲,為全場最尊貴者舞,全席作陪。
白子蓮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將令上的行令大聲地念了出來,卻引得滿屋子壹片鼓掌喝彩以及附和聲!
我們愕然地轉過身去,才發覺不知何時,滿屋的人已停止喧鬧,眾人正微笑看著我們這桌子的人在自娛自樂。
眾目睽睽下,我只得站起身,接過琉璃幫我倒滿的美酒,慢慢飲盡。
這杯酒下肚,我更感覺全身綿軟,頭也開始更加暈眩。
我正待要坐下,沫連水卻笑著對我說道:“看來註定是沫某與在場的人有眼福,聞說歡喜閣的九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絕,壹直無緣得見,今日正好借行酒令,可以大飽眼福,不亦快哉!”
我囁嚅道:“這,這……”
白子蓮倒是興奮道:“阿九姐姐,這酒令上說妳要為全場最尊貴者舞,那可不就是要為洛王爺舞壹曲麽?”
絕絕與阮靜橋互視壹眼,壹起偷眼望向白將軍,見他正低著頭,將手中的悶酒壹幹而盡。
絕絕低聲對沫連水說道:“這個酒令就罷了吧,咱們再來喝酒,好麽?”
沫連水卻搖搖頭,道:“那可不成,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沾了洛王爺的光,怎能錯過?”
他看看絕絕,舉起手中的花風令,笑道:“不僅是九姑娘要舞,妳們壹個個也躲不過!妳們看,上面寫著,全席者作陪。”
絕絕瞪了他壹眼,還想再說什麽,白子蓮卻走到我身邊,撒嬌道:“阿九姐姐,上次妳跳的舞我還沒有看見,今日妳就舞壹曲罷,好麽,好麽嘛?”
我猶豫了半晌,只得慢慢站起。
我用纖手抵住桌面,撐住自己有點搖晃的身體,睜大迷朦的雙眼,朝著洛宸天望去。
遠遠地,依稀看見洛宸天也正望著我,他線條優美的嘴角在慢慢向上勾起,壹絲淡淡的笑意在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浮現。
*** *** ***
我還在怔神猶豫之時,白子蓮已叫丫鬟送上了壹把形制上有聳肩而狹較為短小的琴來,這琴是她經常在宴席上助興而彈奏的樂器。
此琴稱為“紫漆海月清輝七弦琴”,琴身平首雙軫,青玉花形雙足,通體髹紫漆,金徽,七弦。側面刻隸書“海月清輝”,彈奏起來錚錚作響,悅耳深遠。
而沫連水則讓人將鼓架擺上,他用手拍著鼓奏了壹段樂曲,節奏歡快短促,激動人心。
然後他回頭望著我們,笑道:“快來,美人們,人生苦短,對酒當歌,別再扭捏了!”
白子蓮已坐在琴邊,點螓首與我示意,纖手壹提壹彈,美妙的琴聲便從她的手指下流淌出來。
阮靜橋與絕絕見此,從丫鬟手中各接過簫與琵琶,也婀娜上場。
壹時間,滿場手指揮動,琴、鼓、簫、琵琶齊聲應和,配合默契,天衣無縫。
鼓點緩慢而輕巧,琴聲低柔,長簫清亮,琵琶宛轉,情生意動,再加上趙如姿飄渺優雅的歌聲響起,“酒香滿樓雲霄散,落花隨酒醉消愁。冬去春來,夢遊醒後臨仙。暖風吹燕,燕依浮雲春歸。曾經冬恨鎖寒窗,離去斷柳最相思,琴弦含淚流成曲……”
聽者如癡如醉,如處仙境,如聞仙樂。
我將身上的外袍褪下,露出我壹身白色暗花的飄逸長裙,琉璃將我低低的發髻高高盤起,因為沒有盤發的固定物,琉璃隨手從桌上拿起壹根銀筷,幫我插在發髻上,隨後再替我簪上我那支梅花鑲玉珠釵。
隨後,她看著風姿絕美的我,抿著嘴笑著說,“去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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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舞水袖鶴唳舟,粉黛猶濕卷睫盼。
我甩了甩長長的水袖,聽著琴聲,旋轉著徐徐舞進了場中。
我舞動著水袖,時而如“落花流水轉折無痕”般的流暢、飄逸,時而如“花光月影宜相照”般嬌媚低柔,我用風格獨具的水袖舞動揮灑著優美的弧線,舞出賞花人的絕妙風姿。
我的舞姿婀娜、妙曼優美,我的壹笑壹顰,隨著我的呼吸感應、美目盼兮、移動飄閃,在動中有靜的舞姿中,展現出如千嬌百媚的美感,引得滿屋客人的喝彩與拍掌聲。
但我已看不清所有人,我的眼裏只有壹個人,那就是洛宸天。
我不是要為全場最尊貴者舞壹曲麽?
那我就盡情地舞動著吧,為我與他的初次相見而舞,為我最後壹次想他而舞!
今日在山林花海中,我已想清楚了,從今往後,要將他徹徹底底地放開,我不想再壹直沈浸在過去憂傷而痛楚的回憶裏了。
醉了也好,笑了也好,哭了也好,癡了也好,到最後,什麽都忘了吧,什麽都放了吧!
*** *** ***
音樂隨著白子蓮與絕絕的指快音促而急切激越,沫連水隨著我的舞蹈動作和情緒的變化而靈活、巧妙地變換鼓點,阮靜橋的簫聲越發激昂,絕絕的琵琶更是錚錚作響,趙如姿的歌聲高亢清越,在場所有人的情緒都達到了壹個高峰。
我舞動著長長的水袖,纖細的身形進行著松、緊、伸、縮、躍、旋、騰的動作,而水袖的出、收、揚、沖、搭、撇、繞都與我的身體如影相隨。
滿場紗動、裙動、影動。
我在水袖回袖時送肩,收肘並迅速抓袖,最後用指的撣力將袖子沖出去,素色的水袖柔軟時可以化鋼化鐵,柔情如水,剛強時則如鋒利的劍,堅硬淩厲,形止神不止。
我就在洛宸天面前舞動著,我望著他的眼神是哀怨與悲傷的,慢慢地我的眸子中已有水光。
而洛宸天看著我,壹貫冷冽的眼神似乎柔和了起來,他靠在黃花梨木的座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目光已是怔怔出神。
我正心無旁騖地舞動著,舞到洛宸天身邊的時候,突然被誰絆了壹下,我旋轉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我未來得及呼出聲,整個人頓然撲向了洛宸天!
在壹片眾人的驚呼聲中,洛宸天倒不慌不忙地張開手臂,將暈頭轉向的我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