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第七章　霧影幢幢

　　整個情形的發展，相當復雜，不過，那群見習神官除了在村內翻箱倒櫃之外，似乎也把他們的搜尋範圍擴展到村外。
　　由於沒怎麽花時間與村民接觸，所以他們得到的情報不是很齊全，只曉得村子是靠著高僧的結界，暫時保住了平安，而他們在搜尋時，意外地發現了奇妙的氣息，光明魔法的感應，引導他們發現了壹張殘破的符紙。
　　彼此所學出於同源，他們壹廂情願地認為，是由於封印的殘破不全，導致鬼物能夠突破封鎖出現，如果在舊有封印之上，另外覆蓋上新的封印，那就可以把鬼物完全鎮壓，永除後患。
　　無知的本身就是壹種罪惡，不自量力的後果，實在是很嚴重，在他們撕毀舊封印，還沒來得及重新施咒的瞬間，異變就發生了。
　　與人類相約的契約被撕毀了，感應到這壹點的鬼物群，自沈睡中覺醒，由附近的山林中迅速地群眾過來，發出尖銳的鳴嘯，朝附近的生者撲殺過去，首當其沖的犧牲者，就是那群破壞契約的人們了。
　　在過去的修業裏，他們多少都曾經跟隨慈航靜殿的僧侶，進行驅魔、凈靈的工作，對於死靈應該是早就看習慣了。可是，在導師的庇護下見習，與獨力承受鬼物們的攻擊，這是完全不同的事。
　　用沒有接受過祝福、祈禱的兵器，去斬急虛體的鬼物，那根本沒有效果；而三名見習神官唱頌咒語的速度，也全然跟不上鬼物的進攻，特別是在顫抖聲音說出的情形下，被敵人殺得落花流水，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幾乎只是才壹接觸，在尖嘯中成形的鬼物群，就用鋒銳的爪子，撕殺了兩名劍士。
　　生物死後變成鬼，並不壹定會保有生前的記憶與靈識，很多時候，只會渾渾噩噩，淪為只懂得追逐生人氣息的邪物。最富含生人精氣的東西，就是剛撕下的血與肉，所以幽魂的攻擊都是根據這個模式來行動，理所當然，看在人類的眼裏，那種殘肢碎屍，就是壹種足以令人戰意崩潰的恐怖。
　　僅余的生還者，發瘋似的朝村子裏奔逃，壹路上大呼大叫，後頭跟著壹群嗜血如狂的鬼物，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及時跑回村子，得到庇護，恐怕即使逃脫，也全都變成壹堆瘋子。
　　村子似乎被壹層結界所包圍，型態上來看應該是光明魔法，但我卻感覺不到應有的神聖氣息，不過，所有的鬼物都被擋在村子外頭，張牙舞爪，變化著可怕的形象，發出悲慘的尖嘯，卻無法突入進來。
　　“好、好險啊，幸好他們進不來。”
　　“妳神經病啊，大叔，這樣子我們也出不去了。”
　　我不是黑暗魔法師，但是對於亡靈、鬼物、黑暗魔法的理解，只會比這些見習神官更多。幽靈平時都處於遊蕩狀態，但若是有了壹個特別的吸引源，就會像飛蛾撲火壹樣，本能地朝那邊移動，現在霧谷村就等若是成了吸引源，整個山區的所有幽魂、邪物，都會朝這邊過來，單是現在往外頭看，那數量就已經不只是百余道幽魂了。
　　“趁著幽魂還沒有完全聚合，我們還有機會殺出去，紫羅蘭的雷火比騎士刀劍管用得多，現在……”
　　我的主張才壹提出，就宣告仆街，因為某個多事的中年大叔，回答了笨蛋阿雪的爛問題。
　　“什麽？我們走了這裏會怎麽樣？大概會被屠村吧，那些怨靈的樣子妳也看到了，都已經怨成那個樣子了，如果突破結界，總不會進來和這裏的人拍拍手吃果果吧？”
　　就為了這麽壹番話，阿雪又拉著我，要我留下。我沒有辦法不答應，因為任何人如果被壹雙神力手腕勒住脖子哀求，都會立刻妥協的。
　　不僅是那群見習神宮，整個霧谷村的村人，精神都處於崩潰邊緣。在發現鬼物將村子團團包圍住之後，每壹個村人都像發了瘋壹樣，抱著頭發出哀嚎。
　　“鬼、鬼又來了……”
　　“鬼又要殺死我們的親人了，不，不要殺我的兒子啊……”
　　“日子還沒到啊，為什麽這麽早就來了……”
　　眼神渙散，口中淌著唾沫，村人們的意識在聽見掹鬼重臨那壹刻，就宣告潰散了，多年前鬼物第壹次出現，襲擊村子的那壹天，看來造成了很慘重的死傷，讓村人們留下深沈的打擊。
　　補給壹時間不成問題，但情形卻未有因此好轉。被數百怨魂包圍狂嘯，和置身十萬敵軍之中，究竟哪壹種經驗比較恐怖，這壹點就很難比較了，不過，被迫留在霧谷村的我們，所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
　　驅魔不屬於我們的能力範圍，鬼物之所以進不來，那也是因為村子的結界，與我們無關。換言之，在鬼物正式入村來討秘寶的契約之日前，我們只能這樣子幹耗下去。
　　當然也有不信邪的，有壹名見習神官帶著兩名劍亡，不願意坐在這裏等死，試著念咒沖殺出去，才壹眨眼功夫，他們三人的身體，就成了像被貪人魚啃過的殘渣。
　　在所有村民中，金老頭壹家還維持著起碼的理智，或許是每次都負責和鬼物交涉，次數多了，人也比較鎮定壹些，還能夠協助我們去穩定秩序。
　　阿雪的表現有點怪，雖然她平常就傻裏傻氣，但金家的那個小嬰兒似乎很討她喜歡，結果沒事就往那邊跑，去逗弄小孩，而且見到我的時候，還會莫名其妙地臉紅，逃躲起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而所有人當中最顯得礙眼的，則是茅延安。大叔好像完全看開了壹樣，整天就是抱著琴，彈彈唱唱，好像包圍在外頭的那些鬼物完全與他無關壹樣。
　　“人生就是這麽壹回事，也不見得在妳認為自己會死的時候，就剛好死掉，也常常會死在妳意想不到的地方啊，這樣才有意思……”
　　有意思才怪，我敢打賭，大叔壹定偷偷瞞著我們什麽，很有可能就是當鬼物突破結界沖殺進來時，逃命的密招，所以我暗中囑咐紫羅蘭，盯死大叔的壹舉壹動，省得被他偷偷開溜出去。
　　阿雪的個性太過單純善良，怎比得上大叔狡若老狐，比較起來，我寧願相信紫羅蘭的通人性，由它來盯，可收奇兵之效，讓茅延安沒得提防。在南蠻之行後，這頭豹子與我的關系改善不少，暫時是可以維持友好的。
　　這個打算還不壞，就在我委托紫羅蘭的隔天晚上，當我正要閉眼休息，紫羅蘭忽然出現，低聲咆哮，要我跟著它出去。
　　我的猜想果然沒有錯，因為在這種所有人都已經睡著的時刻，金老頭卻和茅延安偷偷地去了壹個僻靜角落，竊竊私語著。
　　為了不想被他們察覺，我不得不謹慎從事，隔著壹段距離來偷聽，話聲模糊，但是大致上還是可以聽得見。
　　金老頭抽著壹管旱煙，滿足皺紋的老臉上寫著不安，看著對面的人說道：“事情……都已經這麽多年了，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壹天……”
　　“這個我看得出來，老朋友，妳實在應該早點把這些事情忘掉的，記住這些，對妳、對妳的家人、對整個霧谷村都沒有好處啊。”
　　茅延安淡淡地說著，語意悠閑，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時候的微笑表情，看在我眼中，除了“陰險”兩字，找不到別的形容詞。
　　“可是，老茅子，我不認為這麽做是對的啊……”
　　“如果老金妳認為這麽說就可以改變什麽，妳大可以把這些話對那些鬼魂說啊，我茅延安爛命壹條，無所謂啊。”
　　兩人交談了壹會兒，都是金老頭在反覆擔心壹件事，大叔則是勸他早點把此事忘記，不能再提、不能再想，否則危及全村。坦白說，有些用詞聽起來根本就是威脅了，從金老頭壹面說話，壹面偷偷望向茅延安的膽怯表情，我可以肯定，大叔當年壹定在霧谷村幹過什麽缺德事，最有可能的是……
　　“把……埋在那裏，我怕……”
　　“住口！我不是要妳不可再提了嗎？”
　　金老頭的那壹句話，被他藏起了最重要的名詞，跟著又被大叔面色嚴峻地喝斷下半截，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相互沈默下來。饒是這樣，我也已經能夠掌握事態，曉得霧谷村的鬼怪秘寶究竟落在誰手裏了。
　　（好妳個茅延安，這筆帳我記下來了……）
　　還無法肯定整件事情的真相，但至少最重要的關鍵已經確認，我拍拍紫羅蘭以示獎勵，要它緊盯著金老頭和大叔，因為這兩個人很有可能跑去挖寶。假如鬼物們突破結界，我或許有必要用那件秘寶來換取生存。
　　村子周圍的結界，似乎不如我們預料得那麽堅固，特別是在那張契約被毀後，鬼物群以緩慢，但確實有在推進的速度，逐漸縮小了包圍圈。霧中的猙獰形影壹刻比壹刻更清晰，尖銳的哭嚎聲，更是無時不刻在耳邊回響。
　　也許是錯覺，但我常常看到村口的怨魂，變化形象，隱隱約約顯出壹張嚎哭中的女性面孔。極有可能……那就是怨魂聚集起來的源頭。
　　戰鬥發生時，紫羅蘭是我方目前的最大戰力，但阿雪的魔法如果能有點進步，對我們也有很大的幫助。這個女人最近總算有點自覺了，不用我催促，也會主動修習壹些基礎的入門魔法。
　　大叔那邊的問題，還是早點讓她曉得比較好，雖然阿雪的個性質樸純真，但也不至於在聽了話後傻到跑去質問大叔，有個心理準備，也好有壹點提防。
　　而且，有必要找阿雪談壹談，這丫頭最近兩天不知道是不是玩小嬰兒玩瘋了，常常躲著我，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什麽。我不敢太低估這丫頭的鬧事能力，什麽事都要盯緊壹點。
　　說來也是很想嘆氣，我本身雖然算不上好色如命，但在性事上的欲望卻足稱旺盛，有阿雪這麽標致的壹個美人兒在旁，紫羅蘭又不再礙事，理所當然地是夜夜春宵。
　　阿雪相貌既美，身材惹火豐滿，肌膚白晰幼嫩，敏感度又好，確實是個很好的床伴，只可惜身上的處子貞咒未破，玉戶緊閉不開，結果我就只能在她的肥白肉臀裏銷魂。
　　我的口味很廣，對肛菊沒有排斥，不過和阿雪頻繁的性事加起來，恐怕也破了我之前所有類似經驗的總合，有時候想壹想，還真是滿懊惱的。
　　“阿雪，開門，我……”
　　話說了出來，但我卻不給門裏人反應的時間，重重壹推，就在裏頭的驚呼聲中強行入門。在可以掌握這女性身心的時候，我才不讓她保留秘密，壹方面是怕她莫名其妙給我惹出麻煩；另壹方面，我不想糊裏糊塗看見煮熟的鴨子飛到別人嘴裏，很多男人就是對自己的女人大過放心，最後死得不明不白。
　　倉促破門，就有突襲戰的好處，我重重推門而入，第壹眼看到的東西，就是阿雪坐在被褥淩亂的床上，懷裏抱著小嬰兒，錯愕驚惶地看著我。
　　“師……師父。”
　　“幹什麽？這麽奇怪的表情？當師父的不可以突襲檢查嗎？”
　　我環目四顧，看不到什麽可疑的東西，當然也沒有看到不應存在的奸夫，隨口問道：“妳壹個人悶在屋裏頭作什麽？要妳練的東西練了沒有？”
　　“小、小嬰兒的母親說有事要忙，托我幫她帶壹下孩子，餵孩子吃壹點東西。”
　　阿雪好像很緊張，我順著她的視線往桌上壹瞥，壹個青花磁碗裏盛著乳白色的香濃液體，不待我出聲詢問，阿雪就已經紅著臉提出解釋。
　　“這是……小嬰兒的母親預先留下的，要我在孩子肚子餓的時候，餵給孩子吃。”
　　我對嬰兒這種生物很厭煩，不想浪費時間去接觸，也很不樂見阿雪把精神花在這種生物上頭。況且，連這嬰兒的母親都懶得照顧，別人在那邊多事，真是可笑。
　　“哦？餵給孩子的奶啊？份量不少啊，看不出那個婊……看不出那個女人還滿有產量的嘛，嘿，妳該不會自己偷喝過了吧？”
　　被我問得滿面通紅，阿雪答不出話，只是壹個勁地死命搖頭，我不想在這問題上多做僵持，趁著那個女嬰已經被哄睡，壹時間不會醒來吵人，要阿雪把她放到壹邊去，正起精神，問起她這幾天修練的進度。
　　“我、我有很專心的在練喔，從最基礎的咒語開始……”
　　與之前不同，這次阿雪在學習上的配合度很高，她的思慮雖然單純，但頭腦的聰敏卻壹如昔日，學習起來的進度自然不錯，當修為進展到壹定程度，能夠慢慢引導出深藏於體內的魔力，那時便壹日shop千裏，和眼下不可同日而語了。
　　只是，看她說得那麽興高采烈，這卻讓我感覺到異常。無疑她對修練黑魔法沒有抗拒，但也應該不至於態度驟變若此，特別是每日修練時必須要以生靈鮮血祭袒的規矩，她沒理由不向我抱怨的。
　　（說話說這麽快，她想隱藏什麽？該不會……）
　　心念壹動，我忽然伸手，將阿雪的右臂抓過，袖子掀高，在燈光下，手腕地方橫七豎八的十幾道鮮紅傷痕登時暴露無遺，壹看就知道，是匕首的割痕，最新的壹道還尚未結疤，猶自淌著血絲。
　　“這是什麽東西？”
　　“……”
　　“大叔和我每天給妳的那些雞鴨呢？那些是用來給妳祭獻的貢品啊，妳全都沒有用嗎？”
　　雖然沒有答話，但從阿雪緊抿著唇，眼中隱然泛著淚光的表情，就足夠讓我明白壹切，當下壹股怒氣直沖腦門，惱火之下，就想要壹巴掌揮過去。
　　提起了手，這壹下卻打不下去，眼角瞥見了那熟睡於床角的小東西，登時找到遷怒對象，壹下重重打下去，但阿雪的動作快上壹步，搶先把女嬰抱走，讓我壹掌空擊在床板上。
　　“師父！”
　　哀求的聲音裏，有著明顯的驚恐，我的怒氣並未因此消失，但卻在稍稍發泄後，有了讓頭腦冷靜的空間，進行幾下深呼吸，試著把心情平復過來。
　　“妳……給我壹個不用發脾氣的理由。”
　　“我……人家不想殺生，也不想犧牲掉什麽東西。”
　　“妳白癡啊！妳以為自己現在練的是什麽？黑魔法要求的就是犧牲與祭品，妳把祭品全部放生，那練個屁東西？當初是妳自己選擇要練黑魔法的，這麽快就反悔了？”
　　“我沒有後悔，黑魔法是我自己選擇要修練的，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要守護生命。”
　　把女嬰保護在懷內，阿雪仰起了頭，堅持而倔強地說道：“修練的時候要求祭品，但只是要求壹定份量的生靈鮮血，並沒有說非殺生不可，不需要為了這樣就犧牲壹條生命啊。”
　　受到反駁，剛才的怒氣再次急湧上來，我幾乎是氣急敗壞地罵出來。
　　“所以妳用自己的血代替？神經病，妳這麽舍不得殺生，平常怎麽不看妳吃素？就算吃素也壹樣是殺生，那妳從今天開始絕食好了，這樣的話，最後除了死妳這個大奶怪之外，就不會有任何生命被犧牲了。”
　　“不是這樣的。”
　　將女嬰放回床角，阿雪蹲跪在我身前，滿眼焦急地看著我。
　　“阿雪也知道，自己選擇的……是壹條怎樣的道路，在未來的某壹天，或許我也不得不犧牲某些東西、某些……生命，來換取更多的東西，可是在那壹天之前，如果能盡量多留下壹個生命，為什麽不做呢？”
　　低聲說著，阿雪輕輕搖起我的手掌，懇求似的說道：“這個樣子……真的不可以嗎？”
　　或許是顧慮到我的喜惡，阿雪避免了“拯救”這個字眼，而用了比較現實的“換取”壹詞，這樣的體貼，正是這丫頭不變的個性。
　　說來應該怪我自己沒有識人之明吧，既然知道她是這種個性，平常就應該盯著看她宰殺牲祭，或是直接弄碗生血給她，雖然不是修練者親自下手獻祭，效果打折，但也好過這樣自殘的修練方式。
　　回想到那壹天，拿著萬靈血珠的她，嬌弱的身子壹面發抖，壹面卻是幾乎義無反顧地回刀自刺，任熱血灑在靈珠之上。看似柔弱的個性，卻有著永不改變的堅持，這樣的壹個小女人，我能用什麽東西去迫她改變了？
　　這麽壹想，登時覺得氣餒，再看看阿雪泫然欲泣的俏瞼，壹股怒氣就此散了，臉上雖是還維持著嚴肅表情，心裏卻已經能夠平復過來。
　　“或許，妳說的也沒錯，黑魔法也分很多種途徑，各有各自不同的修練方法，說不定有哪壹門能夠讓妳這種天真的家夥生存也不壹定。”
　　我並不是放棄了。好不容易讓阿雪走上了這條路，哪有退縮的道理？只是曉得強逼無用，只能使用循循善誘的方式。
　　在對於事物的喜好上，我是壹個追逐黑暗美學的人，盡管還沒有狂熱到愛上毀滅美學的程度，但比起欣賞花朵盛放的絢麗，我更喜歡觀看鮮花繽落、被蹂躪於泥地的那壹刻。
　　觀看壹個人的墮落與其過程，會讓我感到愉悅，特別是壹名高傲、聖潔的女神官，能夠在這條黑暗的墮落之路上，走到什麽程度？這壹點光是想像就覺得興奮了。
　　我疼愛阿雪，但是這個基本的構想我不會放棄，並將會壹直實施下去。
　　目前阿雪修練的方向，偏重於亡靈、陰魂的技巧。死靈魔法只是黑暗魔法中的壹門分支，並非全貌，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或許是最具實用性的技巧，所以我也積極與阿雪討論、研修。
　　“每天晚上，我都還聽得見那些孩子們的聲音，如果我能夠在死靈魔法上有進展的話，就能夠撫慰她們的不安了……”
　　為著這個理由在修練，阿雪的話卻讓我有了異樣聯想。倘使說，那些羽族孩童的陰魂，現在仍圍繞在阿雪左右，依附著她，那麽，很有可能再藉由她們重現大日天鏡的恐怖威力，只要這個戰術能付諸實現，村子外頭幾百個鬼魅根本不算是什麽。
　　有了基本戰術方向，我想要與阿雪深談，但很不巧的是，那名女嬰開始大聲哭鬧起來。
　　“哎呀……”
　　阿雪驚呼壹聲，突然漲紅了臉，跟著就急切的哀求我離開，不要再嚇壞孩子；我覺得奇怪，但也知道不適合逼得太緊，依言退出。
　　從當晚起，我就讓阿雪致力專攻亡靈魔法的修練，盡管我們很努力，很希望作壹點什麽，但是不幸的事情依舊是發生了。隔天壹早，村子裏頭又多了新的犧牲者。
　　明明就已經被鬼物群包圍了，卻還是有人不信邪，想要往外頭闖。兩名剩下的見習神官，連同他們的夥伴，不願意繼續待在村子裏，在契約之日被怒湧而入的鬼物群吞噬，執意外闖求生。
　　他們還有壹點起碼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魔法不足以對抗數百鬼物合攻，貿然沖出去，只會與同伴壹樣下場，所以改了新的戰術，先抓幾名村人當誘餌，去吸引鬼物群的註意，他們趁機突圍，而被抓的人裏頭……有著金漢良的妻子。
　　整個行動被半夜不睡的茅延安給撞破，呼叫聲引來了村人，兩邊形成對峙，雖然後來大叔的言語激怒奏效，令他們失神，被紫羅蘭閃電竄出，咬斷了壹名見習神官的咽喉，場面大亂，可是我們仍然慢了壹步，讓情緒陷入狂亂的剩余幾人，拉著數名人質壹起往村子外頭沖出去。
　　雖然只是見習的，但光之神宮的神官，還是有著壹定素質。唱頌出來的聖歌與經文，形成了壹道淺淺的光幕，庇護住他們。鬼物群對於這帶著神聖氣息的光幕，顯得有些畏懼，不敢太過靠近，生怕在屬性相克的情形下，被聖光蒸發得魂靈俱散。
　　假若只需要面對三五陰靈，他們可說穩操勝卷，但當鬼物群的數目百倍於斯，就是另壹種情形。
　　“撕啦～～”
　　脆裂的聲響，壹只像是白骨壹樣的枯手，刺破了脆弱的光幕，在霧氣中，我隱約見到那只手臂的主人，是壹個半邊骷髏臉的女人。將近中年左右的歲數，還有著肉的半邊臉，有幾分姿色，脖子上浮現壹道深深的血痕；破爛衣裳是多年前流行過的時裝款式，頗為華貴，恐怕還是出自豪門，不是霧谷村附近山區該有的東西。
　　乍隱乍現，從鬼物們的騷動來看，這名婦人可能是鬼物群的核心，而村人們在目睹她現身剎那的驚惶表情，更讓我察覺事情的不尋常。
　　“啊～～”
　　大量陰魂從光幕的破口急湧而入，腐肉蝕骨，在悲慘的哀嚎聲中，我們失去了最後的幸存者。
　　從人們沖出村口，到化成壹灘無法辨認的碎末血肉，只是幾下眨眼的功夫。
　　我覺得有些惻然，但卻要忙著安慰趴在我肩頭啜泣的阿雪。
　　“怎麽會這個樣子……”
　　茅延安重重壹舉，擊向旁邊的屋墻，恨恨地嘆著氣。表情看來非常沈重，但到底有多少真心，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相較於茅延安的反應，村民們就顯得渾渾噩噩，像壹群行屍壹樣，搖著頭、垂手嘆氣，仿佛對眼前的悲劇已經木然，又好像有了自己不久後也將步其後塵的體認，慢慢地回到他們的屋子裏。
　　金老頭和兒子的樣子則正常得多，特別是金漢良，他慢慢地向前伸著手，像是想要拉回些什麽，顫抖著嘴唇，眼中閃著淚水，幹澀的喉間發不出壹點聲音，那種驚恐與悲痛的表情，讓我久久不能忘記。
　　似乎是知道母親已經不在，嬰兒在祖父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在村外越來越尖銳的鬼物悲嘯中，顯得很微不足道，可是聽在我們的耳裏，卻比什麽東西都更深沈。
　　趴在我肩上，在聽見嬰兒哭聲後，阿雪的臉紅了起來，身體不自禁地有了反應。
　　她好像很想抱起那嬰兒安慰，可是最後仍是看著金家父子把嬰兒抱回家去，對他們壹家三口來說，今晚想必是個很難過的夜。
　　“師父，妳可不可以……”
　　阿雪好像要拜托我什麽，可是卻馬上閉起嘴巴，從衣袋裏拿出我整理給她的咒語小冊子，快速跑回房裏去，看來是已經領悟到了求人不如求己，能夠搶在契約之日前，修成壹點黑魔法，比什麽都要有用。
　　美麗的俏女徒能有這種自覺，為人師表的我非常榮幸，不過，這樣下去我就沒有立場了，為了把事情導往比較好的方向，我有我該做的事情。
　　“餵，大叔，我們兩個來談壹談吧，不要用妳那泡過洗腳水的臭劍指著我啊。”
　　“哦，賢侄，深夜不睡，也不和雪丫頭風流快活，妳跑來我這裏做什麽？”
　　當我在夜深人靜時，推開茅延安的房門，看到他坐在桌子旁邊，啜飲著粗茶，等待著我的到來。
　　“妳當初在這裏到底藏起了什麽？鬼物們的秘寶到底是什麽？可別對我說妳不知道啊。”我冷笑道：“我剛剛確認過壹遍了，村子周圍根本沒有結界，怨魂群是因為遵守約定，所以才壹直不進村子，但是契約今年已經被撕毀了，怨靈壹沖進來，我們馬上就會完蛋。為了大家好，妳最好把妳藏起來不說的那些事，先告訴我。”
　　“我不明白妳在說什麽東西，我可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喔。”
　　“少鬼扯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只是不想在阿雪面前太丟妳的臉，所以才給妳保留壹點顏面，如果妳不肯說，我把霧谷村裏所有人都叫出來，壹起聽聽看妳怎麽說。”
　　兩人壹時間陷入對峙，緊繃的氣氛，最後是由大叔自己打開了。
　　“我……不知道妳到底在問些什麽，不過妳如果真想知道這村子的往事，那麽，我可以告訴妳壹點別人的故事。”
　　語氣低沈，茅延安的表情十分凝重，再三告訴我，這是別人的事，絕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之後，這才開始說話。
　　“我要先說明，這是別人的事，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喔。”
　　“知道了，妳要說幾遍啊？”
　　“這件事是我朋友的秘密，我答應過他不告訴別人的，現在告訴妳，妳不能告訴別人喔。”
　　“吵死了，妳過去幹過什麽事，趕快全部招出來吧！”
　　大叔說的話，十句裏面恐怕有五句半都不能相信，特別是這樣的自我告白。
　　不只是他，人們在牽涉到這種隱私事務時，常常會假托他人之名，來說出自己的事，什麽“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發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我朋友的朋友的事”，這類借口我早就聽厭了。
　　“從前有壹個人，他飽讀詩書……”
　　“呵，真巧，我也認識壹個飽讀詩書的人，還是壹個男人。”
　　從大叔口中說出來的陳年往事，單純就告白而言，實在缺少壹個為惡者的原創性。
　　壹個出身寒微的年輕人，苦讀出身，學得壹手好畫技，也彈得壹手好琴，立誌要出人頭地，永遠不再過苦日子。
　　“為了離夢想近壹點，那個英俊的男人離開家鄉，到金雀花聯邦發展，終於憑借著出眾才華，嶄露頭角……”
　　“嗯？金雀花聯邦？那個人不就是大叔妳嗎？”
　　對於沒出身、沒背景的年輕亡人，要改變讓會階層，除了考入公職之外，最快的發達捷徑，就是與貴族千金成婚。急於擺脫窮困的惡夢，男人選擇了壹名伯爵千金為目標，在連番苦心經營後，用了種種不道德的手法，終於得到了伯爵千金的身心，入贅伯爵家。
　　“那個男人擁有了夢寐以求的財富，卻對入贅的恥辱不能忍受，雖然英俊的他對妻子有壹點不舍，但最後他還是決定，要拐帶所有財寶，拋棄妻子出走。”
　　“大叔啊，那個英俊的男人就是妳啊！是妳啊！”
　　男人卷帶了大筆金銀珠寶私逃，拋下剛剛生產完的妻子，到遠地異國另起爐竈。
　　只是，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順利，對於商場交易全不熟悉的男人，手上的資產越來越少，在壹次投機行為中，輸光了手邊所有的家當，再次變得壹貧如洗。
　　為了躲避債主，男人不得不過著流浪的生活，但在他離開金雀花聯邦的十數年後，當他正在某個小鎮上販畫為生時，壹個女子出現在他的面前。
　　結發妻子千山萬水地追來，要他歸還最重要的珍寶，男人打從心裏不願，但為免驚動旁人，又見到妻子衣著華美，首飾昂貴，當下惡從膽邊生，借口要歸還她東西，把她帶到僻靜之處。
　　“……那天，就在樹林裏頭，壹棵巨木的後面，那個男人冷下防地拿出手帕，搗住他妻子的口鼻，因為女人的反抗很激烈，所以他不禁越搗越緊，越搗越用力，直到那個男人發現妻子已經不再掙紮……”
　　似乎因為說到了心中的隱痛，茅延安的表情極為陰沈，就連聲音裏也帶著壹絲絲的鬼氣。
　　“……為什麽會這樣子呢？其實那個男人沒有打算殺她的，他只想把人弄昏，搶了她身上錢財之後就逃跑，為什麽她會這麽容易就斷氣了呢？”
　　“還在那個男人？我說那個男人就是妳，妳是聾了是不是？”
　　我很努力地克制著耐性，不過事情都已經這麽明顯，這個男人還在遮遮掩掩，這麽不幹脆，看來實在是讓人很火大，要不是勉強克制，我真想掐著大叔的脖子，先把他掐死算了。
　　之後的故事也沒什麽特別，錯手殺人的男人，把女人身上的錢財拿光後，順手就和同夥將人給埋了，但想不到沒過幾天，大霧就開始降臨這個小鎮。
　　坦白說，不算是太驚心動魄的故事，以這作為大叔的過去，我甚至覺得還太過平淡了。大叔這樣的才華與性情，應該是幹下更慘絕人寰的大案，牽涉千百人性命，這樣才夠身份啊。
　　只是，現在多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根據大叔告訴我的訊息，我也開始構思，該怎麽利用這些訊息，去面對契約之日的交涉。